木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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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樨香

       
 □丛 林

 

去年来长沙,正值沙湾公园里金桂细细飘香的季节。

我当时毫不犹豫租下沙湾公园旁的房子,除了房子新之外,最动我心者就是这个公园四季有花香,为此即便多付一些租金,也是心甘情愿的。

惆怅辗转,又是一年过去了。这一年里,我并没有如当初设想的那样,每日去公园散步,久居湘西山林的我,实在难以一下子适应城市生活节奏。特别是入秋前那一段漫长酷暑,几乎将我炙干,感觉自己就像一条缺水的鱼,在这个城市艰难呼吸。

也许就是这凉爽的秋意,这秋空细细流动的、清远甜柔的桂花香,让我的心宁贴下来的吧。心静下来,读书写字,喝茶赏花的种种闲情也才慢慢回归到我身边来。

 

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

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终日向人多酝藉,木犀花。

 

这是李清照的《摊破浣溪沙》,其中木犀花,又称木樨,指的就是桂花。黄色为金桂,红色为丹桂。

此词是李清照晚年于某次病中所写。“残月”即下弦月,清晨现于东方。大约是李清照病后初愈,因夜里睡不安稳,夜长难熬,清晨便勉力而起,但仍身倦力乏,便斜卧于病榻之上,煎豆蔻水喝以养病和消磨时光。病后体弱,不宜喝茶,所以她说“莫分茶”,只煮豆蔻水养病。豆蔻是一种白豆子,也是一种药,有行气温中,开胃消食的作用,且有淡淡清香。熟水是煮沸了的水。将豆蔻投入滚滚沸水中煎煮,慢慢喝着,既可养病,亦略可暖心,于凄凉病中,也算是一种安慰吧。她一整天,喝的应当就是这个东西了。

上阕写月,下阕又写到雨,也许是那天后来下了雨,也许病了非一日两日,所写也非一日两日吧,总之,下阕所写,也还是在这次病中。病中无它事好做,只好靠在枕上看书度日。

秋雨连绵,枕簟生凉,且又生着病,这个时节,当真只有庭院那终日弥散的木樨香,宛若知己,可予人以慰藉了。只是老病孤寂之中,再兼细雨秋凉,纵有桂香,也实在太过凄凉些。

事实上,古人多称桂花为木樨,较少有称为桂花的。我以为桂花名略俗,木樨之名才更为清雅高洁,恰配它的花香。沈复《浮生六记·闲情记趣》中:“庭中木犀一株,清香撩人。”只此一句,便如见月下幽人。

桂花确如幽人。喜欢李清照另一首咏桂花词:“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情疏迹远,亦难掩香留。这才是山中高士之风吧。

以前在湘西,最爱后山上一株大银桂,树干粗大需两人合抱,树冠遮天蔽日,年深不知岁月。它独处一隅,满树细密繁花自开自落,少人问津。我常于它花开时节一个人悄悄过去,想办法折一枝花枝回来插瓶。

长沙人似乎是很爱桂花的。这几日走在公园,走在小区,总能时时于风中嗅到甜柔的桂花香。被称为山中高士的桂花,在长沙便少了些古风与幽情,却有了世俗的热闹。我爱这世俗的热闹。龚自珍亦有诗云:“问我清游何日最?木樨风外等秋潮。”桂花花期不过五六日,要于这秋高云淡,阳光和暖之时,与相知之人携手去沙湾公园,去橘子洲头,秋水长天,秋色无边,金桂的细细甜香时时相伴左右,沁人肺腑,那才算得不负此佳期。

佳期不过五六日,待桂花开谢,则寒露已至,草木与人,就都瑟缩了。

周日休息,见小区有女人在树下仰头采花,不知是要采回去做成桂花蜜、桂花茶还是桂花露。看来,她也是不愿负此花期的人。

桂花蜜与桂花茶易得,桂花露当不易制作吧。《红楼梦》里就有写到桂花露,那是第三十四回:“彩云听了果然拿了两瓶来付与袭人,袭人看时,只见两个玻璃小瓶,却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着‘木樨清露’,那一个写着‘玫瑰清露’。”袭人笑道:“好尊贵东西!这么个小瓶儿,能有多少?”王夫道:“那是进上的,你没看见鹅黄笺子?”

木樨清露当然就是桂花露了。宫中上用之物,怎能不珍贵,果然宝玉尝后,称其香妙非常。

记得做手工美食的大美静言亦有一道甜品是桂花清露,上回她们几个女孩子到熬吧来做美食品鉴会,我们便取其中的桂花清露各自都尝了一点,确实香妙非常。只是不知相比宫中上用的“木樨清露”如何。

我自忖没有好艺,可以做得桂花露,便携了一个细纱透明小花袋,亦去树下仰头采了一小袋花,做成了一个小香囊。

日间将香囊佩戴在身,衣襟亦可染香。晚上搁在枕边,则梦中也香甜安稳。

五六日之后,公园和小区的木樨都谢了,我香囊中的木樨花也干枯了,然香味却依然在。仿佛这世外仙姝的仙貌已杳然,却依然留下一缕精魂于我枕畔。

 

(责任编辑:唐益红)

 

丛林,原名何贵珍,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著有长篇散文集《水流林静是故乡》《山林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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