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地理的神秘书写
发布时间: 2021-05-28 16:21:58 阅读 0 次
湖南地理的神秘书写
——邓朝晖访谈
赵卡,我印象最深的是你写的一组关于“沅江”的诗,有一股肃杀和凌厉之气,而且我注意到了你很多诗的标题就是地名,你什么时候开始将地名植入诗并让它们生发诗意的?
最近几年,我做了一个事情,就是对我目前所生活的地方的母亲河进行深度寻访,花了几年时间,从沅江尾走到沅江头。本来只是想多一个经历,没想到使我的诗歌创作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这部组诗陆续写完,将近百首。以前我觉得自己的诗歌没有形成风格,也没有代表作,这部组诗写下来,我现在可以说,这部组诗就是我的代表作。说起肃杀与凌厉之气,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是在很懵懂的情况下开始这段经历的。它的肃杀凌厉,来源于沅江中上游,湖南西部边地的风土人情,那种巫傩文化给我带来的冲击。资料上显示,常德,我生活的城市,是沅江两岸工业文明最发达、也最富裕的地方,从常德沿江往上走,湘西自治州、怀化、贵州,相对来说不富裕,却有着浓郁的少数民族风情。我去过一两次之后,就迷上了。因此那种肃杀之气,是那片土地本身所具有的,不是我赋予的,我只是强烈地感受到了。
关于标题就是地名,也是源于此。因为有些地名本身就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促使我产生写诗的冲动。比如,“惹巴拉”“里耶”,它们是土家族语,本来就充满着无限的神秘。再如,“马底驿”“官庄”“八面山”等等,这些地名都是有故事的,不得不让我产生好奇。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写诗的,是什么因素使你对诗发生了兴趣?
应该是2004年,之前很多年,对诗歌有兴趣,也偶尔写一两首,无非是把自己觉得优美的词语胡乱堆砌一番。2004年是与诗歌结缘的开始,是老师和诗友们把我带到这个圈子里,让我迷上了她,并且开始专注于文学。
湖南地理作为你的诗写资源,你认为它的文化和美学特征是什么?
为沅江写的这部组诗是我关注身边事物的开始,之后,我还为澧水写了一组诗,《出生地》,另外我还为洞庭湖写了一些诗和散文,沅江、澧水、洞庭湖是我生长的水域,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离开过它们。以前总认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对湖南、对身边的事物不以为然,现在才知道,这些水域对我有多重要,在它们的两岸,发生过多少故事,因此近几年不管是我的诗还是散文,大部分都与湖南的地域文化有关。湖南这块地方,历史渊源很早,所谓荆楚大地,自战国就有文字记载。屈原对湖南的影响很大,不管是在长沙、常德,还是岳阳、怀化,都有“屈子祠”“屈原庙”“三闾桥”等关于他的古迹。所以我认为湖南的文化渊源一是来源于原生态的巫傩文化,二是来源于屈原创造的巫楚文化,二者既有区别又有关联,关联在于神秘的东西很多,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东西很多,恰恰是这些东西令我着迷。
我发现你的诗女性意识不强烈,你在意在诗中体现女性意识吗?或者说,你认为女性意识对一个女诗人意味着什么?
一开始我没有意识到,我诗歌中的女性成分有多少,这两年,陆续有人提到,说我的诗歌“难辨雌雄”,我知道了很高兴。因为一直以来不喜欢人家称我为“女诗人”。我早期的诗歌曾经被指出母性的东西太多,小温暖小忧伤太多。突然有一天,大家都认为我的诗里看不出作者的性别了,让我惊讶不已。其实我并没有在作品中刻意回避女性意识,至于那些小忧伤小温暖什么时候消失的,我也没有注意到。可能是经历造成的吧,以前看待世界觉得很简单,后来慢慢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世界残酷得让人无处诉说。我所理解的女性意识,应该是对世界还抱有撒娇的幻想,让小温暖小忧伤小幸福包围自己,其实就我看来,世界根本就无处撒娇,我现在也无娇可撒了(偷笑)。
你平时读哪些诗人的诗,试举几例说说你喜欢的理由?
书我读得比较杂,恶补过一段时间的外国诗歌,中国古典诗歌也读过一些,不深入。我想最喜欢的,应该是多少年还记得住的。女诗人里面,索德格朗、毕肖普。曾经因为在一次旅行途中读了毕肖普的诗歌,产生共鸣,促使我写下一组《旧核桃树》。索德格朗的诗很容易进入,印象最深的那首《爱》。里面的句子读起来朗朗上口,至今还记得“我忘了童年和家乡”这样的句子。俄国的,曼杰什坦姆那首《列宁格勒》印象深刻,一直还记得“你回到这儿——那就尽早吞下/列宁格勒河灯的鱼肝油/尽早了解十二月的一个日子/这天,蛋黄被搅拌成凶险的焦油/彼得堡!我还不想死去……”,记得“蛋黄”“鱼肝油”这些意象,他的诗让我了解到关于战争的诗歌也可以写得这么好,什么都可以入诗的。
除了诗,我发现你还涉猎小说和散文体裁,你觉得在这三种文体之间对你的写作有什么启发?
两三年前,有一次突然写了一篇散文,叫“云在青天水在瓶”,是对一座山的追忆,那应该是我散文的处女作,然后就找到了感觉,接着有了好几篇,《湖南文学》编辑远人先生在一次笔会来稿中发现了它们,说我的散文写得好,鼓励我多写。这是我写散文的开始。写小说也是,一位朋友说,你能写散文,那说不定也能写小说。在她“说不定”的鼓励下,我又开始了小说。这几年,我在三种文体之间奔跑,累是有点累,但愉悦感是有的,开始品尝到了写作是一件“甘之如饴”的事,以前光写诗的时候没有这样的体会。至于三种文体之间的启发,我觉得诗和散文之间更加共通些,从诗过渡到散文更容易些,小说是一个新的挑战。虽然我的小说现在还写得不好,但我喜欢这个文体,因为我发现又找到了另一种表达的方式。
你的诗有时用词挺重挺狠,让人感觉到一种阴郁、压抑的气氛,这是一种有意识的修辞策略吗?
当然不是,前面有提到过,女性意识应该是对世界还抱有撒娇的幻想,对我而言,我对世界无娇可撒,无小资奢华的生活可晒,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劳动者,我接受命运给我的一切。在路上,当我遇到一些事物时,我想这跟人的命运是多么契合,于是开启了倾吐的大门。第一批诗写下来后,我对它们没有把握,不知道这样写行不行?后来,《星星》诗刊的靳晓静老师看到了这组诗,写了一个短评。“这组诗是写人的命运的,诗写得真幻难辨,亦巫亦灵,读来让人七窍顿开,全身通泰。诗人仿佛手执魔杖,在湘西这片神秘而粗犷的土地上,点石成金,指云为雨。正如音乐家靠七个音阶可以直击大千世界一样,诗人手中的魔杖便是语言,让有限的语言幻化出无限的诗意,这是一种特殊的能力……”看到第一句话,我就被击中了,有遇到知音的感觉。本来还不太确定自己写的是命运,从晓静老师那里,得到了肯定。所以当有些词用得狠时,一定是我遇到的东西有多狠,让我联想到命运有多狠。这不是有意为之,不是修辞策略,是人的经历(不一定是我的经历)给我的深刻感受,是命运给我的启发。
以你为例,一个诗人的风格转换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还是突然发生的?
一直以来,我觉得自己的诗歌风格不明显,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诗歌是不是已形成风格。如果说沅江的那部作品是一种风格的话,那么近期的作品不知道是不是延续了那样的风格。如果是的,那么我的风格就已经形成了。《空杯子》及以前的作品风格还没有形成,到《流水引》这里就已经形成了也发生了很大的转换。这个转变是一年之内发生的,从上半年到下半年,质的转变,它是突然发生的,我没有深思熟虑,是一些经历造成的,也是我始料未及的,所以,我还是想说,作为一个写作者,接受命运所给的一切吧。
你除了地方资源的诗歌写作,还涉及了哪些领域的写作,它们之间有什么不同?
一直以来,我都是遇到什么写什么,没有计划,除了这几年的沅江系列是有意识的写作之外。那部沅江系列写完之后,我就很少写零散的诗歌了,基本上是以组诗为主,最近,写了《旧核桃树》《琉璃大悲咒》《无能的右脚》《出生地》《白狐》《银杏客栈》《秋叶》《穿紫河笔记》等组诗,还写了几首长诗。
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你在意诗歌评论家的看法吗?
我在意的。诗歌评论家对我的诗歌点评会让我增加信心,因为我对自己的写作从来都缺乏自信,甚至于对自己的作品缺乏一个正确的判断,就好像是一个学生做完了试卷不知道答案前的茫然。记得2013年,当时我面临一个抉择,别人问我,“你还能写成什么样?”当时我听了很惶恐,我的确不知道自己还能写成什么样?对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写下去完全没有自信,实际上,那段时间我已经写出了到现在为止最好的作品,如《唆拜》等等。
以你的经验来说,在一首诗里如何判断一个句子的准确和适当?
这个问题其实一直困扰我多年,有的时候莫名其妙写出一些句子,回头看时对它们不自信,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有的时候觉得“很有道理”的一些句子,能解释得通的句子,别人的评价并不高。现在基本明白了,脱口而出,猛地从大脑里冒出来的句子,绝对是好句子。或者还没有把握的话,放一段时间之后再拿出来看,答案往往也能水落石出。诗歌就是这样的东西,灵性的,不用解释的,没道理的。突然冒出来的,往往是好句子,也是准确恰当的。
你是如何看待诗的技巧的,或者说你能从诗歌中学到哪些技巧?
关于诗歌有无技巧的问题,有一些争执。有的说诗歌应自然生成,朴素完全无技巧,另一说觉得诗歌须有技巧支撑。现在看来,我觉得诗歌还是要有技巧的,当然它不是故弄玄虚,不是“炫技”,它的技巧在于一个诗人运用语言和素材的成熟度。如果一个作品中材料很好,而语言全无雕饰,那样的诗也是很奇怪的。即便是口语诗,语言的运用也不是完全的大白话,也有一些讲究的。当然也不能过于讲究技巧,那样就舍本逐末了,一个成熟的诗人会无形中运用他的技巧,因为技巧已经成为他的所有物了,是他身上的力气,不用借别人的,也不用故意显摆,需要用的时候,力气就自然出来了。我对诗歌技巧的问题前期很排斥,故意不用,因此前期的作品语言很苍白,后来意识到了,也想过要怎么才能多一些技巧,其实着急也没有用,不知不觉中,在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阅读和写作中,在一些事情的经历中,那些力气就自然而然地来了。
你的个人生活对你的诗有哪些影响,或者说写诗影响到你的生活了吗?
这也存在以前和现在的看法不同的问题。以前害怕诗歌会影响到个人生活,因为之前看到诗歌负面的东西太多,所以那段时间老是强调,“生活是生活,诗歌是诗歌”,好像故意要跟它撇得很清似的。如果生活中有人叫我“诗人”,我会觉得很难为情,所以一直把自己弄得很边缘。跟诗人在一起觉得自己不像诗人,跟身边的其他人在一起又觉得不容易融进去。随着个人写作的深入,我对诗人身份有个正确的看法了,或者说,对诗人这个称呼感到自信了。觉得这不是两不相容的事,身边的人对诗人、对作家还是很尊重的,而且他们也需要诗歌、需要文学来激励人、净化心灵。另一方面,诗人给人的印象不再是偏执的、自私的、个性强的,因为诗人并不是一个职业,写诗的人职业千差万别,所以说他们从来没有脱离过生活。因此我觉得,诗歌与生活的关系一定是相互影响、互为补充的,我现在不怕写诗影响到我的生活,我的生活也一定对诗歌产生过影响。在我看来,诗歌给我带来精神世界的丰富感足以让我觉得能够写作是一种幸运,能够一直写下去是上苍给我的福报,我当珍惜。
祝你今后的创作更上层楼。
谢谢你的祝福,愿我们都能一直这样写下去,越写越好。生活中充满传奇般的写作,真是一种幸运。
(责任编辑:章晓虹)
赵卡,1971年生于内蒙古包头市土默特右旗,从事诗歌、小说、随笔和理论批评写作,作品散见《草原》《钟山》《长江文艺》《大家》《山花》《花城》等刊物,现居呼和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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