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戴着斗篷

                                                                                                 小 北


晚安，村庄
 
他坐在村口的树桩上
不说话
一条弯曲的路，闪电一样伸入这个村庄
一棵老树上的鸟窝
像高于人世的庙宇
黑色的火焰
正在被天空点燃
现在，落日依然保持着沉默
她下垂的乳房，还在努力去靠近
滕家屋前那棵高大的桉树
而我更大的悲伤在于
像久别重逢的朋友
去拥抱他们
 
不要去晃斗篷山的一棵枫树
 
先是针叶林。也不是所有的针叶林
都会去刺疼大地
阔叶林在森林的最深处
我理解大多数高大的乔木，它们舍弃葱茏
光秃秃的枝头
待一场风雪
 
不要听从它指引
天空那么空
 
也不要去晃动一棵枫树，总有几片
飘下来
落日是一片心存留念的红叶
再怎么摇
也落不到我的掌心
 
巡山日记
 
隔一段时间，要去看一看流水是否完好
看一看青山是否依旧
下雨天，小蘑菇们会自己举着伞，不用去
在潮湿的人间
石头们不腐。大雪封山时
已找寻不到昨日脚步里的旧址
 
一座山戴着斗篷
 
那是一个孤独的老人
不管天晴下雨，都戴着斗篷
一座山，也戴着斗篷
阳光从高处滑下来
每一滴雨也都带着触角流向低处
我喜欢看一只甲壳虫
慢腾腾地爬上斗篷的边缘
在那里看金黄的落日
好像一辈子，只是为了爬上某个高处
看一片壮如人生
大得走不完的阔叶林子
 
一棵树长成了菩萨
 
在斗篷山，一棵树长成了菩萨
她有一千只手
树荫亩许
我去的时候，树叶掉光
像一个穿着不上镜的鞋子的女人
把一堆落叶使劲埋在自己的脚上
又举着兰花指，扮观音
有人祈拜
我从来没有见过
两片手掌，像两片体温相同的树叶合在一起
 
躺在一片五彩斑斓的落叶上
 
这是最豪华的礼物
躺在一片五彩斑斓的落叶上
你隐去这么多年揉进身体里的阳光
好像一场局部的大雪
只在你辽阔的范围内
轻轻落下。所有的落叶都在等一个人
世间再无人，像你一样
终其一生
为一场大雪铺就温柔
 
小蘑菇的诗
 
他们都在赶路
只有小蘑菇像放学归来的孩子
躲着草丛里
它们探出新鲜的脑袋
好奇地打量着
那个多年后回来的你
 
踏入林中者
 
大多数时候，穿鞋的真正意义
在于大地的硬度
太松软了也怕，踩在腐叶上
像踩在时间的尸体上
松针都匍匐着，每一枚掉在地上的树叶都试图平卧
他们不忍刺疼误入者
 
在斗篷山，步入林中数里，你会折返
再进，怕。五月，还有从树上飘下来的叶
轻轻落在你的头上，那么轻柔
 
八大山人的画
 
朱耷画的
黛色的鸟，停在枝头的寂静上
此山非彼山
此人非彼人
我说蝴蝶非蝴蝶，花非花
一棵从明末清初就生长出来的乔木
它那还只是一枚坚果
被鸟啄去果肉
吐出来，画上一点灰黑的墨即可
树冠有我左肺的形状
我的右肺，没有一片树叶
树枝干干净净的
天空干净得只剩下呼吸
 
  （责任编辑：黄先锋）
 
   小北，本名罗舜，湖南桑植人。湖南省作家协会、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向小北向北》、诗集《马桑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