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建华地理诗选
 
                                                                                                 甘建华
 
 
荞麦皁祖山圆柏
 
《诗经》中圆柏是一个大词
其枝叶乍桧乍柏
一枝之间屡变
虽然生长缓慢
但有傲寒耐干旱的气节
寿命极长，材质极坚
孔子异常喜爱之
 
四月柔软的风过处
氤氲的水墨景深
渐次拉开
荞麦皁螺形嘴山头上
祖父母安息于斯
曾经奢望的柏木棺椁
梦里犹自芳香四逸
终于在几十年后
拥有一片壮观华丽的柏林
 
八十八棵圆锥形柏树
形同八十八个军士
统一保持着古希腊神话中
赛帕里西亚斯的姿势
庄严，沉静，肃穆，恭谨
世界阒寂。天宇中
似有一声轻咳
 
而那咀嚼过柏叶的兔子呢？
那啃啮过柏枝的老牛呢？
 
台湾清水断崖
 
似乎比青藏高原更为陡峭
劈面90度直角，抑或75度斜角
惊涛骇浪，拍打坚硬的危崖
于蔚蓝色的海穹，狂卷起千堆雪
美则美矣，晕则晕矣
然而壮观与刺激，亦推许
这条世界第二断崖公路
 
奇崛崚嶒的宝岛，东海岸
中央山脉，横切入太平洋中
苏花公路似一条玉带，盘旋半空
雄奇而壮观。天地之大美
12公里。临山崖而凿开
800米高度。直下汪洋捉鳖
——并非一个蹦极之示范
 
孤悬海外的台湾，险象环生
舌唇兰如鞘，临风亦泣亦歌
别说缓行的大巴，即便猴子
亦如贴崖而飞的蝴蝶
在远方，在祖国内陆腹地
想起那年走过的清水断崖
依然不寒而栗
 
巴黎圣母院
 
花窗上的玫瑰
一声尖叫
玻
璃
碎
了
 
法兰西的心
也
碎
了
 
哦！卡西莫多
哦！爱丝梅拉达
哦！维克多·雨果
我宁愿从来
就不知道你们的名字……
 
茫崖阿拉尔河
 
暮色中的阿拉尔河
发自西昆仑的皑皑雪峰
在尕斯库勒湖的西岸
九曲十八弯地流淌
就像抖音中的少女
有意无意地撞击你的心窝
 
守护那丛逐渐开放的花朵
你默不作声地看着一个汉子
走出被风沙围困的板房
身后的蓝色玫瑰生动地歌唱
你也仿佛走进茫崖的阳光
然而那是另一块天空下的风景
 
青海日月山
 
唐蕃古道上，农牧区的分界之山
传说比现实神奇，附丽人文之山
古今离人眼泪悲怆意绪萧索之山
因而众水皆东，独此西流
 
山的东面，湟源与乱石撞击着“花儿”
山的西面，羊群在云端上啃草
不朽的荒原，那个黎明的前夕
湘人昌耀成了藏女待娶的“新娘”
 
而《山海经》中的飞鸟和鬣狗呢？
赤岭上的壮士、箭镞和古堡呢？
透骨的劲风。汉家公主和蕃
宝鉴嬗变的地理，究竟有多么残忍？
 
甲午马年。远望舞台效果的冈峦
高速路边，一头白牦牛
驮着一个妖艳的游客——吔！
它木呆的神情，令人瞬间无语
 
祁东红旗水库
 
秀丽。秀丽。秀色可餐也
晴空下，秀丽一望无际
除了江南专擅的形容词
一时难有其他的慨叹
堪堪盛赞其颜值
祁东县城的大水缸
演绎过众多小吏绯闻的山水
请允许我再次
在蓝天白云下发呆
 
身边的葡萄藤，触须像天螺
机敏地试探空气对流层的高度
紫色叶片柔情蜜意
桃生毛须，鸽蛋般大小
第一颗成熟的洋枇杷
甜中带涩的醇味
剥吞成为我的腹笥
而语笑嫣然的野蔷薇花
一路踅进了山中生态农庄
 
举目所及，辽阔蔚蓝的天穹
岂是西湖断桥的拥挤
所能够细加品咂的惬意
从高高山头上俯瞰
绿色葱茏的红旗水库
就像神仙从云端打量人间
没有谈论后稷稼穑
却纠结于儿女的婚事
我们正缓缓老矣
 
衡南岐山庵子
 
转过身来，猛然
在一堵山墙上邂逅
一个“艺术大师”的肖像
敢莫是眼前飘过了雾岚
——揉！
五秒钟后细瞅
似曾相识
却已卓然“当代国际”
 
在倾斜九十九度的高空
一只蜘蛛结网其上
晕黄的灯火中
令人震撼地微笑
倏尔一惊
故人隐居于斯
是否持帖拜谒
犹豫。犹豫。犹豫中
门外有客车经过
——去岐山庵子啰！
 
蒸水或蒸水之渣
 
观棋不语。却忍不住欢呼几声
油茶之乡常宁，这一回
因为市委副书记唐奇林同志
步秦光荣、刘士余之踵
进入全国前三名，可谓功不唐捐
“主动投案”，登时成为一个热词
 
从泉溪出发，宦途还算顺风
伪装得比较好，潜伏得并不深
十天之前，第一次听说
他的大名。同伙都折进去了
情非得已，携款百余万元归案
却又似乎……元芳你怎么看？
 
下一个更甚。肉身尚在公堂行走
名声却随处散发出腥臭
昔日的朋友们紧盯其后脑勺
隐忍多年。辱没蒸水之渣
连年龄和父亲都是假的
——怎一个吃瓜了得？
 
在源泉村莳田
 
小满后五日，绿意深邃，蓝天高远
树木似较别处蓊郁，麻鹭在塘边假寐
山道旁，好一丛百合花，喇叭状笑靥绽放
惊艳泉源村乡野，实为吾侪前所未见
育花人长着一双养猪的手，乃是
终生未娶的老者，伤心往事不与人言
一年蓬花期正盛，随意点亮来客的双眸
布谷翩飞石树，插秧歌自前方飞来
少时熟悉的旋律，令我乍闻辄喜
 
挽起裤腿，捋下手表，蹬掉鞋子
与水田亲密接触，绝非兴来作秀
柔软的稀泥，宛若一匹绣花的绸缎
躬耕南亩，于水中天排兵布阵
一行六蔸秧苗，似拨六弦八宝之琴
音符中跳动着父祖的脸谱。农家本色
不需拉绳，放胆直下，且插它七百余株
写就一篇大地华章。祈愿风调雨顺
百余日后，新米饭香，江山风月无限
 
田舍翁姓彭，年过古稀，委实可怜
却有一个世代梦想之名：发财
当过兵，做过村干部，嗟乎运交华盖
叵耐山冲，时独不我予，浩叹如雷
语多愤懑不平，说话却文雅客气
有人与之论理，有人撇嘴，有人眨眼
皆与我无涉。且振衣冠，濯足溪涧清流
但见黄瓜架上，蛱蝶们歇翅花蕊
满树枇杷金黄，恰是白石老人画意
 
（责任编辑：章晓虹）
 
甘建华，湖南衡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地理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南省诗歌学会理事，《洛夫纪念文集》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