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如约,接纳了千古的归去来
发布时间: 2021-06-02 17:04:42 阅读 0 次
大道如约,接纳了千古的归去来
汤养宗
春天第一句
春天来了,山河正转身过来,光阴
在涂改处挽回了几个错别字
光辉的句式,一下子通畅
这是春光中的第一句,我来送你一首诗
按一传十十传百的口诀
为忙于循环的万物
用说好的那样,来找自己的位置
让醒来的顽石成为狮子
并获得它想要的情话和钥匙
在被认领的人影中,每一双小脚
都忙碌而清香,而当有人
追究你来历不明,你就说你是新的
或者,你无法被谁融化
依然要跟着自己的影子做事
携带不为人知之物
请你张开手掌,那上面
画有个箭头,这是我留给你的记号
我要你沿着这个标记一直走
你获得的妙不可言的好
经一再辨认后,会依然是那般可信的好
向两个伟大的时间致敬
——写给“中国观日地标”霞浦花竹村
两个伟大的时间,一生中
必须经历:日出与落日
某个时刻,你欣然抬头,深情地又认定
自己就是个幸存的见证者
多么有福,与这轮日出
同处在这个时空中
接着才被一些小脚踩到,感到
万物在渐次进场,以及
什么叫被照亮与自带光芒
另一个场合,群山肃穆,大海苍凉
光芒出现转折
说时间也有告诫
落日滚圆,回望的眼神
有些不舍,我们像遗落的最后一批亲人
面对满天余霞成为悬而未决
认下这天地的回旋
大道如约,接纳了千古的归去来
这圣物,秘而不宣又自圆其说
保持着大脾气
万世出没其间,除此均为小道消息
外来者
嘴巴经常是不知道怎么去使用的
站在自己家门前
不直接大摇大摆地进去
却要用某句话提醒屋子里的人,说我来了
出来迎接的人是另一个自己
仿佛这成了一再的仪式
多年前他就有了鹊巢鸠占的名声
现在不预先打个招呼,反而成了非法闯入
远处是风景,近处都是泪水
越来越不敢靠近一些细处的情形
或者叫面对,或者叫
辨认后的因果。越靠近
就有越多的泪水,虚实的命,认了不是
不认下也不行
看见前头的老妪,就以为
死去的母亲还在,错觉
一再的是那样甜美,在与不在
用交错的音讯,对换了一下
又送老友拐进那条小路
目送一再旧掉的背影,想到一个人
也可以回到自己的江山
一些情怀,如何是一座江山装得下
又站在桥头发呆
忘记了时辰,在这无用的
时间里,旷野又新绿
而我看到的都是流水中的英雄
也向日出要东风,要到了群山中的轰鸣
曾经的跨越,已成为不能抵达的高度
也关闭了辽阔,也不
念及我活得这般的有情有义
牛的眼珠子
关于容器,一直有两种版本。一种叫海
再大也只是个器件
在传说里,有人还想把它舀干
但还有另外装着水的,可以在气量上
把大海压回去。那便是
牛的两颗眸子。水汪汪的
在里头鼓胀着
让我们不知拿它如何是好。初看
是一对水球,再细究会发现
有些液体已无法兴风作浪,但永远
是剧烈与揪人心的。
悬挂在无法自拔的脑门上,想起
水无常形水无常性这句话
便知道,更大的海,常常也有
更大的顺从。比大海更深的水
看一眼,便记起自己家里
还有两碗苦药
接着才感到这对眼珠子是适合用来流泪的
杀牛时,那个屠夫又把牛眼睛先蒙上
要紧的
什么要紧?月光的气味。蚂蚁
心脏里的黄金。
一朵白云飘过
人们对它一再的谈论。什么要紧?
一首完美的诗歌
当中有意留下的空缺。有人
叫我小名,无论我有没有听到。
一枚钉子钉在墙上
但在我身体中留下了
被钉进去的痛感。
镜子里,我的左边出现了老虎。
什么要紧?海洋的蓝
无论说与不说,还是蓝
却又有无数种的叫法。帮帮我吧
我想留下来在它们当中散步
谁也不可以把我打出来
出生地
当我要说出我的出生地,我的国家
就被我忘了,我的省份
也被忘了,我只说
我的那一小块地方。
作鸟飞向我自己的山,作山
山上有棵树,树上筑着谁的巢穴
作蚂蚁,我有自己的
树洞,洞里是我熟悉的气味。
如果它还是小的
就让我做一枚针吧,针尖被针眼牵挂着
去向,穿过生命中的
一针一线,都带有母亲的叮咛。
我永远依恋着你依恋着你
有一天,我什么也不能作了
还会捂住自己的肚脐眼
那里有点丑也有点羞涩
但它就是出处,一副旧遗址的模样
它是我的故乡,也是个伟大的子宫
最用心的醉鬼
最用心的醉鬼就是阮籍。他醉后
就在那个明亮的纺织娘脚边躺下
躺成一堆烂泥。作为气体,他寄存了自己。
作为石头,睡去,但浑身上下长满了眼睛
“相当于又回到了母亲子宫里一回。”
这很假,但舒服。还模拟成
白云悠悠的呼吸与呓语
一块石头,硬要说自己现在的身子
很酥麻,很稀罕,很有沉湎感
你不要管这块石头。你惩罚不到它
并找不到石头最要命的痛位
而魏晋的竹子就厉害多了,一敲就敲到
一个人的要害。一日
他仍旧以醉酒的名义,无端闯进邻家
为那殒没的美女大哭一场(有人还说
这一哭只为了美,并已成为
文明史上最有心计的哭场)可竹子不认人
人家正是用竹鞭,把他恶狠狠地鞭打了出来。
一寸一寸醒来
一寸一寸醒来,一寸一寸的身体
渐渐明白,曾经的欢乐都旧了
我与大地之间的契约大部分已经解除
新的梦与旧的身体在握手言和
早年的小名与老去的大山水
已经不再对立,达成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内心喧腾的流水,越来越清澈见底地
被头顶的星河吸走
体内一片空地上,七八只麻雀
正在悠闲觅食,享用谁的
仁慈与宽厚,多么好的
喜相聚,对应着多么好的归去来
一寸一寸得知,自己已得到
时间的安顿,越活越爱
用一寸一寸的爱,爱着这一寸一寸的明白
未完成
有时我左手做事,并没有让右手知道。
萤火虫,放在《赞美诗》
第107页。彼此懂得对方的光
却没有把手里的东西
显示给另一个。
它们多么对称,均使黑夜
向附近稍稍移动了一下位置
却依然相互不相识
发光的与劝说的,像我的
两个手指,安放在各自的名称上。
我转身,附近许多小事物
也随之转身。
桌面上那两样东西
还是没有握手,我也不给提示
终于,它们也成了光阴里的许多事物,后来
不再有后续的故事
在一首诗的入口处
在一首诗的入口处,立即有人
拿我对口型,暗语,手往我的袖口里
捏两下,或者扯三下
相当于验明正身,相当于
我干的活比细作们还严密
甚至还看了又看大腿某处的胎记
那世上仅存的一块皮
至此,某个物种终于被认定还在
这世界与这家伙仍然留有一手
在昨夜我已通过了这道卡
今天,他们还是要对我再次的出手
多少年多少事的原委
均已被我一一说出,而在说出之前
我都属于面目暧昧的那个人
谢天谢地,幸好能亮出身体的某些部位
让人动手动脚细心的查看或抚弄一番
汤养宗,1959年白露生,闽东首府霞浦人。20世纪80年代起步入诗坛,世纪初曾与友人一起主持过诗歌论坛。出版有诗集《去人间》《制秤者说》《一个人大摆宴席汤养宗集1984—2015》等七种。曾获得鲁迅文学奖、丁玲文学奖诗歌成就奖、储吉旺文学奖、人民文学奖、中国年度最佳诗歌奖、诗刊年度诗歌奖等奖项,部分诗学随笔被翻译成多种外文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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