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素描
发布时间: 2021-05-30 14:05:10 阅读 0 次
春天素描
李 平
发 呆
万物静谧
在同一韵律里呼吸
那些低矮的植物
必须匍匐才能看到:刺蓟、苍耳、茼麻、
何首乌、曼陀罗、旋覆花……
仿佛来自不同的星球
开花结实后
在山上,将自己天葬
一年只开几天的花
一生只开一次的花,白的、黄的、紫的
以及说不出来的,一碰就落的花
你接得住吗?
海那边是山
山那边是湖
落日的尽头是青灯
这些神性的东西,也是人性的东西
和我的惶恐融合在一起
偌大的湖面
突然亮起来,那些留白
应该有一个空镜头,正为我加持
我坐在湖边
点了一支烟,恍然多出了一个人间
春天素描
我经过的地方
有山、有海、有湖,每一处
都可以让我慢下来
平缓的山坡上
依次长着蕨菜、春笋、枇杷,没有一种
让人感觉油腻
路边的落叶有点凌乱
但并不肮脏
风吹草木,每一块石头都在山里
活过来
空旷的沙滩
醒目的卵石,沉甸甸的
有一种活过时间的通透和圆润
混浊的潮水里
没有一条鱼放弃向深蓝游动
一群白鸟飞过
让我闲置多年的心找到了空缺
天色转暗
气温越来越低
长长的影子里,我就是那个
跟在鸟群后面的人
却并不知道,如何穿过人生的中间地带
登高阳山
走在山中
只见一块块发亮的石头
在脚下,像一个个沉默寡言的家伙
鸟鸣随山径盘行
比斑地锦更娇嫩的瓦韦
钻出石头的缝隙,并对一只金龟子
产生巨大的吸引力
我并不知道一年蓬的悲伤
跑丢的苍耳
正在寻找它的路人
风中的灌木,持续发出自己的声音
只是为了消解体内
乏味的成分——
登上山顶
那么多植物
香附、泽漆、桔梗、紫花地丁——
一个也看不见了
我有瞬间的惶恐:
深知世上的每一个拥抱
都将以松手告终
紫气东来
一整个下午,东南风
抚摸我的脸,它的犹豫,让我
对自己不再自信
其间,我吃了一只苹果
喝了一杯水,给不断到来的饥渴
和空虚,些许安慰
我注意到
远去的布谷声里有新闻
田野、河流、山岗的起伏里有真相
在这美好的春天里
习惯了黑暗的事物,更宜从黑暗中走出
一小块发绿的草坪
让我欢喜
一本合上的书
让我圆满
再没有什么好恐惧了
有多少尘土让禾苗生长
就有多少尘土让灵魂安宁
对于身边的人,我是唯一
对于离开的人,我是多余
微 笑
野火烧过后
复活的草,让每一个日子滴得出水来
它指认的废墟也是家园
穿过的沼泽也是天堂
褪色的绿是一种象征
借此可以想象,一个卸甲归田的人
眼里的金龟子和蜢蚱
有多美
麻雀从榉树飞向柏树
完成生死
山神庙和海王庙点燃的香火
各敬各的神
我也可以在炊烟落下的地方
停下来了
看见老虎安静的斑纹
我就微笑
看见大海上扬的嘴角,我就点头
林 子
一片林子的不安,也是
人的不安,它的枝条在风中晃动
划伤阳光和空气
吱嘎作响的声音,类似于
水的颈椎病
它过于纠结散落的叶子
和花瓣
无数个我的影子
出现又消逝,是不是
正在某个地方,哀悼我的过去
肢解我的旧灵魂
当我走出这片林子
一只蜘蛛,无数只蜘蛛,正在大地上
结着伴人的网
下 山
一切收拾停当
我就下山了
没有摘完的春茶,明年再摘
来不及开放的杜鹃
明年再开。明年
一定有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在山顶出现
夕阳拍拍手
就跟小溪走了
乌有乡里
一明一灭的星火,像走兽
警惕的眼睛
只有枝丫上的月光是安静的
先于我,爱上了
还未挂果的枇杷和杨梅
没有什么是不朽的
这狗吠,这鸡鸣,这满山的苦药
唯有一株还魂草
还记得
我一路牵挂的甜
我的朋友普里什文
无处可去时候,我想起
普里什文
把相机当猎枪的普里什文
在森林的口授下
写心灵遗嘱的普里什文
好几次,我都在索洛维茨遇见他
戴一顶旧毡帽
穿一条破牛仔
趴在石头上打盹
坐在树墩上冥想
沿着潮湿的泥土匍匐前行两公里……
微风过处,一片老树叶
抖动了一下
原来是一只蝴蝶飞出来了
一群天鹅,浮在水上,编织着
石头城里的童话
一片雪花,从星星上飘下来
在地上也是亮晶晶的……
活在时间之外的普里什文
活在时间开端的
普里什文
叫黑琴鸡想开点,为列队的水鸭暗暗
叫好的普里什文
就像大自然的一个器官
黄色的花粉落下来,深深地嵌入:
我的一生!
作者简介:李平,浙江海盐人,杭州师范大学物理系毕业。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等,著有诗集《我一直生活在靠海的地方》《走到鱼鳞塘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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