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望 一片花园 □沈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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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望 一片花园

□沈艺秀


我们要到瓦斜去。那是一个让人向往的地方,因为那里有一个园子,一个吸引很多人眼球的园子——牡丹园。

只要一提到园子,人们头脑中总会有很多想象,草莓园、桃园、杏园、梨园。如此众多的园子,给人视觉上、味觉上的享受,看见了美好,再把美好的草莓、桃子、杏子、梨品尝了,酸酸甜甜的果香冲击着味蕾,充溢着五脏六腑,使人浑身上下妥妥帖帖、舒舒服服,使人一下子觉得这园子是如此美好,生活如此美好。而我们要去的是牡丹园,昔家牡丹园,这个园子没有什么可以品尝,没有甜到肺腑的,也没有酸到骨子的,更没有酸中透甜,甜中溢香的味觉享受。这儿能给我们怎样的享受呢?

去了,再看吧。

坐上车,我就一直想着,抱着某种目的去某个园子,这是不是太庸俗太现实了?能不能来一次没有什么目的的出行?走到哪看到哪,不管碰见什么,都是摆脱工作的压力、摆脱生活琐屑的侵扰,无论看见什么,都对自己说一声,这是自然的恩赐,这是生活的恩赐,得接受,再好好保管,不定哪个时候会翻拣出来,仔细品味,那时就会很感激这一次次的美好相遇,与果园、与花园,或者与擦肩而过的某一个微笑、某一个沉静的眼神。

那是一个湿漉漉的早晨。前一天飘过一层薄雨,一切都清洗过。晨雾慢慢地散去,田野里湿漉漉黑油油的,万物睁开了纯净的眼睛,阳光亮起来。沿路所看到的人、羊、牛、草、树叶,还有路边一汪汪清水……他们都好像是随着晨光醒来,然后随着朝阳,慢慢地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树叶经过一夜细雨的洗刷,碧绿得刺眼。站在田野边上远望,左边是一望无垠的麦田,麦苗尖上沾着露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一眼看过去,你的感觉就是一片绿毯中镶嵌着无数个钻石,闪闪烁烁。麦田的边缘地带,炊烟袅袅升起,清淡、悠长、恬静。炊烟升起的地方是村庄,是人老几辈子生活在里面的村庄。这样的村庄是根,是魂,是灵里肉里都舍不得丢弃一砖一瓦的村庄,是老人们蹲在墙角跟晒暖暖的村庄,女人们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村庄。右边,一排排新建的两层小楼,白墙朱红琉璃瓦,楼上白色栏杆,白色台阶,院子里跑出几个如刚顶破地皮探出茁壮的绿色嫩芽的胖娃娃,他们站在院边,用新奇的眼睛打量着缓缓而行的车辆。一个崭新的村庄,这个村庄门前或停着农用车、昌河车、小轿车,门里走出来的人穿着是在城乡之间。

有着几百年历史的瓦斜,无论是分布在麦田地上的旧村庄还是展现在眼前的新农村,没有丁点污染,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新。来到这儿你感觉瓦斜的血液是通透的,它的呼吸也是清新的。我们也通透起来,我们跟着也清新起来。

可以想象人家的火旺起来,炊烟慢慢地飘摇在屋顶,饭香味也传来了。卧在树桩前的黄牛,睁着一双温顺的眼睛,对于过往的车辆、行人,它或许看见了,或许没看见,它的那双眼睛很深、很邈远。鸡在园子边上悠闲地啄食,狗也在院子里伸着懒腰。一切都是那样祥和安宁。仿佛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在同一种亘古不变的舒缓节奏里。

车窗外,阳光明媚着,气温恰到好处,风轻软地吹着,间或有鸟的啁啾,清脆、婉转,花瓣一样撒落下来。

我们终于按捺不住自己,走下车,让朋友开着车先走一段。我们只是想走走,想站在葱绿的田野边,深深吸一口气,让露珠照映着我们的眼,让我们的眼睛变得清澈透明。突然间就觉得自己身体和灵魂也变成一颗露珠,滚落在这个世外桃源,离尘世无比的远,忘了自己是谁。头顶着瓦蓝的天,脚心贴着温顺的大地,脸被纯净的空气抚摸着,灵魂瞬间简单了许多。

瓦斜村看起来很简单,牡丹园应该也很简单,我们也是简单地知道瓦斜村有个牡丹园,牡丹园看牡丹,就这么简简单单。却因简单而纯净,因纯净而美丽,因美丽而神圣,因神圣而升华。这里不是多么繁华,但它很宁静,一路上就在祥和的、宁静的、美丽的气流烘托中我们走进了昔家花园。

 

园子的主人姓昔,园子也就叫作昔家花园。昔家花园的主人是一位画家,他的园子就像他的画一样美丽。他是把美丽看在眼里,融汇于心里,然后才画出如此美丽画?不管是大写意还是小写意,还是工笔画,不管是豪放粗犷,还是稳健柔和,还是细腻逼真,都可以看出花园主人的心浸在美丽中,他的眼睛荡漾在美丽中。心中有乾坤的人,才能画出有乾坤的画作。

看完了主人的画,一回头,就看见了他的园子。

这是怎样一个园子呢?放眼望去,我有一种窒息的感觉。美,美到让人窒息。突然间,心里就涌上了感动,被这片坐落在青绿间的园子感动,被建造这片园子的主人感动。他,朴实敦厚,清癯瘦削;他温文儒雅,沉稳内敛。他建造了这样一处园子,一处在碧绿间闪耀各种颜色的园子。站在园子前,我一下子觉得自己的语言是那么的贫乏,穷尽所有的词汇不能表达这一方美丽。不知他用怎样一双巨手,把所有的美丽都聚拢在他的园子。

前一天晚上的一场细雨把这个园子清洗了一遍。早晨的空气是湿漉漉的,园子里也是湿漉漉的。站在园子边上被园子震撼的我们也是湿漉漉的。

我潮湿的眼睛覆盖不住这一片绚烂,我只能一寸一寸地看过去,再一寸一寸地看过来。站在一丛花旁,舍不得离开,不离开又欣赏不了另一丛的美丽。流连忘返、徘徊踌躇,看过来不忍放弃,放弃了又甚觉惆怅。我好像是踩响了梦的呓语漫步在这园子,以一个朝圣者的心情,倾俯于园子面前。

园子深处,风温柔地对我细语,阳光清澈明晰。姑且不管清风,不管阳光,只是盯着眼前这丛牡丹。

牡丹,用抒情的方式尽情开放,或直抒胸臆,或含蓄内敛。

它就像一个集所有荣华于一身的贵妇,傲立园中,开在人们心中。人们喜欢它的浓抹、幽香。常理,妆太浓了,就显得有点俗气,但它的浓妆,却是那样的雅致,使围观的人找不出一点瑕疵,每一朵都有自己的格调,每一株都有自己的丰韵。整座园子,就像游弋着一群从唐朝走来的美妇人,穿着各种色彩的轻罗绸衣,翩翩起舞,与柔软的风,和煦的阳光嬉戏。我在这儿,只有心旌摇荡,魂不守舍。

丝绒般的花瓣、沉淀的颜色。伸出手指轻拂,指尖就留下淡淡的幽香,扶着花朵,不忍撒手,也不想撒开手,抚摩着这华美的存在,似梦非梦。

我只想轻轻问一句:你我是否是前世定下的缘?我和你相遇、相知,然后,我就倾情于你的一尘不染,倾情于你雍容华贵中绽放冰清玉洁的微笑,而这种微笑恰好燃起我心中的温度。面对你,我本来是想慢声细语,结果却滔滔不绝。我感知你每一次晃动、每一次摇曳,都饱蘸着唐朝的风宋朝的雨。

我无法把眼睛从它身边拉开,每行走一步都是对它的牵肠挂肚。看着身边的同行者们,和我一样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

痴者,不是我一人。这一大片的浓妆淡抹对每一位倾心于它的人只有深深的诱惑。鸟儿忘记了飞翔,白云凝驻了脚步,太阳敛起了烈焰……没有哪一种花能做到这样,没有哪个园子能散发出的清香得如诗人美丽的语言。

微微的轻风把满园的香味揉进了我的呼吸里,我的血液变得清香无比。我仿佛感到我整个生命都被牡丹彩色的手攥得很紧,无法走动。

穿梭于花阵中,品味花朵行走的姿势和颜色,好像所有的花都蕴含着一个惊天动地的故事。能拥有如此华丽,它的前世不正是拥有了一个丰满的故事么?

今生的我,无法走出对它的凝视。它仿佛用柔软的语言对我说:留下来,我可以给你言笑、给你轻歌、给你曼舞。

轻捻手指,我的指尖沾满各色花朵。它对我微笑,笑出了阳光的热量。

昨夜天空滴落的雨,是因感动而流下的泪珠吗?今天还未干,晶莹地滚动在花瓣上,糅合了新鲜的阳光,各种色彩汇聚在花上,染疼了我寻找的目光。真想像蕊上轻粘的蜜蜂,以飞翔的姿势,用生命的吻保留住这最灿烂的时刻。

我无法用语言说出阳光下的诗情画意;无法用笨拙的手画出这园子的魅力,在夜雨后,在阳光下,无论是醉了,还是醒着,这铺天盖地的美丽,都会将生命之火点燃,沸腾如清亮的开水;无法轻松转身,就像无法微笑送别一位挚友;无法无牵无挂地送别一段沁入生命的岁月;无法送别已经渗入骨髓的唐诗。

我成长的路途是唐诗丰满了我的骨骼和思想。

天很高,云很淡。

空气的温度渐渐变热。高温蒸发前的宁静,丝丝缕缕的风里面揉进了清香,使人深感呼吸的清亮自如。

和这群贵妇人对视,没有丝毫的杂音打扰心率,只感觉自己的眼睛被这些鲜活的生命捆绑着、碰撞着。随风摇曳的声音,像一个深沉的人在那里低低地诉说。

漫步园中,环顾了再环顾,我的眼睛被一簇簇、一丛丛、一群群、一伙伙灼热。

我想不明白春风细雨是怎样裁剪这汹涌的绿叶和斑斓的花朵,只有循着唐诗的韵脚,去寻找贺知章那把神奇的剪刀。

那簇紫色的,胖乎乎的,丰衣足食的样子;一丛雪白,又一丛雪白,跳跃在满园的青翠间,整个园子因它而变得秀美婀娜;那群大红的,几朵抱成一团,大红灯笼似的,一团一团相连,簇拥成一个庞大的花球。远观,绿叶之上,大朵的红花,夺目得竟不似真的;它们在半空中盛开着,累累的,一株,一株,一直延伸到园子尽头;还有的像粉嫩的娃娃,俏立在翠绿的枝叶间,瞪着一双清亮剔透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真正惊艳得不得了。

都说它是花中之王,富贵雍容,可我分明看出它的高处不胜寒。传说它被武则天贬去洛阳。它一盛开,百花黯淡。“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于是一拨一拨的人不顾车马劳顿,追去洛阳欣赏它,却都是站在距离之外,谁也靠不近它,它只落得个睥睨群芳的清高之名。

现在,这所院子身处于层层绿色中间,确确实实有睥睨一切之感。想必,昔家花园里落户的这园牡丹,也是经过了严寒的磨难吧。我用心读着牡丹千百年来的变迁,千百年风尘里的沐浴,让它洗尽了俗气,如今的它是如此的恬静和如此无与伦比的庄重。我只有停下跋涉的脚步,围绕着它,深入浅出。佛说,世上的苦难里,原都藏着珍珠,你能经受住苦难的磨难,你终将得到生活赐予你的华美。就像这园牡丹,在历经了漫长的沉寂之后,它终于,迎来属于它的华丽。

走出院子,方觉得那浓烈的香把这一方空气,调拌得醇厚黏稠,令人愉悦。天空干净,大地水灵灵的,我一袭花香走来,这样的日子,是恩赐。

我想,人生要的就是不辜负,不辜负这双眼睛,不辜负这一园一园的牡丹,不辜负这一片一片的绿荫,不辜负当下的好时光!

 

(责任编辑:章晓虹)


作者简介沈艺秀,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甘肃平凉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黄河象》文学期刊责任编辑,庆阳市作协理事,合水县作协主席,现供职合水县文联。出版散文集《不能陪伴你》《吹不散的眷恋》,长篇小说《泥房子》《马莲河之恋》由甘肃民族出版社出版发行,散文集《沿路而行》由团结出版社出版发行。曾获庆阳市五个一工程奖暨梦阳文艺奖、甘肃省黄河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