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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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 全

        □李 平

 

 

一次纯粹的东北游,一场非常偶然的邂逅,不仅刷新了对遥远北方的感知,还给了我一个花甲之人对自然、对生命、对尊严增添了新的认识,令我一直感慨在怀。

2020年初的一个午后,阳光格外明媚。我随旅行团走进了长白山深处的“地下森林”。尽管气温在零下20多度,但在阳光照耀下,并不使人感到格外寒冷,与天池相比,倒使人感到些许温暖。阳光透过树梢斜斜地射进来,形成了一束束光柱,照在蜿蜒的甬道上。本来平坦的路面,却有一种拾级而上的错觉。两旁参天的东北红杉静静地站立着,身上厚重的积雪让原本或向上或平展的枝丫呈下垂状耷拉着。偶尔一阵微风,将枝丫上的积雪摇曳飘落,恶作剧地洒进游人的脖颈,即刻激起的惊呼声便满林子荡漾开来。此时,我发现树林间倒伏着一根根粗壮的杉树。它们有的用双臂都无法合围,最小的胸围也足有三尺之上。它们你枕着我,我靠着你,安详地躺在那里。有的横亘在甬道上,一幅随性不羁的样子。长满了苔藓的枝丫上,还保留着当初倒下的姿态:勾肩搭背相互牵绊着,像一帮兄弟赴一场婚宴归来时醉卧路旁一样。一切都是那么宁静、美好、祥和。人们常说的“岁月静好”我想就应该是这样吧!好像它们倒下时连根拔起的不舍和雪压折腰的痛苦在这里从未发生过。

继续向前,我讶异地发现这样的景观,每行进一段距离便会重现。我思忖着,为什么那么多倒伏的树木就让它躺在那里虫蛀、腐烂而不加以利用呢?突然,前方出现了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二间小巧的木屋。小屋的西端有一把用木条拼做的长椅,一位老者静静地坐在那里。东边紧靠着篱笆整齐地码着一溜劈好的木柴。围着的篱栅好像已经长时间没有修整了。入口处,院门歪斜地半开着。屋顶突出一个东北人家特有的小烟囱。遗憾的是它没有冒出令人温馨的炊烟。我猜这个小院的主人应该有些日子没有回来了。我侧着身子跨过小院的门槛,惶恐地跟老人打招呼。老人欠了欠身子,和善地邀我与之平坐。稍倾,带着心中的疑惑,虔诚地与老人交流起来。他告诉我,他是这座林场退休的伐木工人,已年近八旬,除了五十岁那年随林区小火车押运木材到过佳木斯外,再没有去过比二道白河镇更远的地方。他说他的百分之八十的人生都是在这里举起斧子伐倒树过程中度过的。他用手中的拐杖向面前的树林划了一道弧线,似乎帮助他诠释他的语言。语气中始终带着那种和晚辈讲“过去故事”的自豪。一米七的我和他东北汉子的身躯坐在一起,愈发显得像个晚辈。对我的不惑,他不是娓娓道来,而是用东北人敞亮的语境告诉我:他们是从来不会利用未经砍伐而自然倒下的树木的,就连国家任务繁重的年代也不会拿它抵交任务。他还记得唐山大地震那会儿,建设新唐山急需大量木材,那时他们为完成神圣而光荣的任务,吃住在深山老林近一年时间。他还记得伐倒最后一棵树后回家的情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他推开门,老婆问他找谁?差点被拒之门外。在那使命压顶的时代,都没破祖辈留下的规矩而拿自然倒下的树木去充数。他还告诉我,林区人的心里每一棵树都是一条生命,神圣而不可轻视!既然它们逃过了人类的斧子,履行了生命的义务,倒在那里了,就不要去打扰它们,让它们腐朽回归大地。他还讲了一个困惑他一辈子的奇特现象。每棵树尽管身躯庞大,可在它倒下的时候,是不会伤及近邻的,会朝着空隙潇洒地躺下,就像一个劳累了的人躺下休息一样。他漫漫80载的春秋中,从未见过一棵树自然倒下的情形。与他同年代的同行也是如此。他的理解是既然每一棵树都有生命,那么生命是有尊严的,它是不会让人类看到它无奈倒下的瞬间。昨天收工经过这里还好好的,今天再来时,它就躺在了地上。这时,人们会习惯地安静地驻足几分钟,然后默默离开。

挥别老人,关于生命,积淀心中许久的不解似乎已豁然知晓,又似乎增添了更多新的思考。是的,世上所有的生命都不应被忽略,都应受到尊重,而我们要尽量去成全它。

 

 

李平,常德鼎城区人,1959年出生。参加过中越自卫反击战,作品散见于部队的各级报刊,现已退休赋闲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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