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晚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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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晚拂

□张玉秋

 

 

 

清晨,站在旅馆二楼的窗前,可以看到对面两层格局的老屋,长长的屋檐下,准备营业的一楼店铺及窄窄的石路和裹着大衣骑电动车的男女,楼上也是旅馆,窗子在九点之前是关闭的,一只只古旧的灯笼在屋檐下沉默,这栋古老的房屋和小镇所有的建筑还沉浸在睡梦中。

小镇的奶茶大多与寿司一起出售。

一杯奶茶。我对女孩说。

一个人?她问。

对于这样的询问我已经习惯。微笑说,是。

在江南,孤独,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空旷与寂寥,是在一程又一程山山水水面前,那种既真实又空幻两者不能相容的感觉,也是一种欣喜后的落寞。

每日黄昏,躺在旅馆有些凉意的床上,大脑像幻灯片一样开始播放一组组画面,然后流着泪睡去。那些日子,无论白天多么开心,夜晚依旧会流泪,如此循环。

在小镇的第一晚,给朋友打了电话。

对他说,江南的水汽太重,眼泪自然会多到控制不住。他沉默之后轻轻叹气,而后又笑着说最近创作的一幅画就要被卖掉,回来晚了会看不到。

奶茶温润而细腻,暖暖地流进我的胃,这是一杯足以让人泪水充盈的红豆奶茶。

后来,我在苏州一家点心自助小店喝的椰子奶茶,让我的心情大好。再后来,在上海南京路的长椅上,喝着布丁奶茶,从包里翻出零钱递给一个老妇人,敬佩她的坚强,眼里看不到一丝绝望。她简单的满足感和对这座城市的热爱让我感动。

就这样,爱上奶茶。

 

 

窄窄长长的小巷,高大的木板屋老旧,褪色。我以为会看到没有牙的老奶奶穿着土布蓝褂坐在木门前,她身边或坐或趴着小猫小狗,再或是有幼小的顽童缠绕身边。

这样的场景始终没有出现。

早早敞开屋门的都是杂货店,店老板操着方言冲我吆喝,我的出现打破了小巷的幽静。

石板路和小桥都是我喜欢的。

石板路的踏实、归属感让我留恋。

小桥的斑驳、沧桑与天空柔美的云朵让坐在桥边的我没有了想象,思绪漂浮在真实与虚幻之间,像风般推着我向前,不能也不可能停留在某处。

一个女孩子走上桥又退回来,对我说,可以帮我拍照么?

可以。她不是第一个让我拍照的人,在这个小镇。

她是在校大学生,青春,阳光,漂亮,礼貌,还有就是成熟。

我们边走边拍,她像只燕子飞来飞去。

当然,作为回报,她也拍了许多我与石桥的照片,我们配合默契,像多年的老友。

她还义务为我做了短暂的解说员,她把从导游那听到的典故都说给我听。

我们站在一座小桥边,等一位专业摄影人为游人拍照。女孩感慨那人手中的专业相机,但也只是短暂的羡慕罢了,毕竟如此沉重的设备不适合我们长途携带的。

我们奔山奔水而来,且内心感受到山水的真实存在,足矣。

大致景色近乎走遍,我们挥手再见。

 

 

蓝白色印花土布,是小镇的风景。它可以做一块沉默的桌布,也可以做成衣裙搭配小挎包出售。一个店老板从缝纫机边走过来,拿起一块蓝布围在我的脖子上,说,多好看。

小镇有个印染坊,当然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院中数十块或上百块印染土布从几米高的竹竿上垂下来,像万条丝绦在风中摇摆。

游人多的时候,老屋很热闹。围墙有藤,向上攀爬,直至顶部黛瓦。无意间一瞥,数朵牵牛花在墙角的枝蔓上睡着,我拍下它们,轻轻的。

湛蓝,纯净如海,淡雅如天。

这样的颜色让尘埃归隐、心灵淡定。

蓝底白花的土布,在西湖的小木船上也有。

小木船是湖上一道不可比拟的风景。

许是船家临近中午还没开张的缘故,我刚上船他便解开缆绳,我说,还可以再等等的。船老板说,两个人正好。

在我对面,坐着一位男士,他微笑不语,看来他也不想太多的人拼船。

蓝色的土布就铺在茶几和座位上,这是我向往已久的场景之一。稍许遗憾这不是希望中的篷船,且也没有相宜的友人,更没有古人的清酒可以悠闲欢饮。

老板五十来岁的样子,身子健壮且灵活。

船离岸,对面男子便活跃起来,他来自甘肃,船老板说,我们三人能在这难得的天气里同游西湖,这也是缘分吧。

我说,老板,等我退休了,您教我划船吧。

他说,好啊!西湖要是有了女子划船,生意会很兴隆的。后又说,水上潮湿,他患了严重的风湿病。

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甘肃人感慨地说,我就是许仙啊!

来西湖寻断桥的人心情自会不同,但那些整日在湖上把游客送到断桥边的船家会不会是法海的变身,为自己前世的决绝忏悔呢?

一条小船上,一个是许仙,一个是法海,我是谁呢?我是西湖的过客,嗯,是这样的。

上岸后,甘肃许仙要去雷峰塔,我们互道再见。

不一会儿,他追过来说,帮我拍张照,一定要把身后的塔照上。

拍完后,他不断道谢。我说再见。

走不远,他又跑过来说,再拍张,一定要把塔拍上。

我说不是拍过了?他说还想要一张。

你不是就要去看这塔么?他只是笑。

等他确认可以了,又谢,并指着相机内的一张照片说,这是我家白娘子。

很漂亮。我说。他有些得意。

与许仙再次告别,我们相向而行,不问名和姓,不期待相逢,过客仅此。

 

 

我以为桂花是属于杭州的。

初到杭州已是深夜。

在去旅馆的路上,街上有淡淡的花香,是陌生的味道。

一个叫媛的女孩,在树下拾了一小枝花给我。我回身看了看传说中的桂树,黑暗中有些纤弱的样子。我把它别在粉色的挎包上。

街头转角,一位女子自弹自唱,曲调吸引着三三两两的行人驻足倾听。已记不得她的模样,但不知为何想起桂花,便想起那女子,仿佛梦一般。

我们那晚确实遇到这样一个女子?我问。

是的。同行回答。

西湖边,我坐在长椅上,微冷。

和她的聊天是从打听一棵不知名的树开始的。六十岁左右的年纪,她用很夹生的普通话告诉我身边每棵树的名字,唯独那棵我想知道的树,怎么听都听不懂。

她得知我住在哈尔滨,欣喜的样子,音调高了起来。她说女婿就是哈尔滨的,人很礼貌,做事周到,亲家母也是很好的人。在深秋,在桂花盛开的季节,我用很长时间倾听一个家族的故事,甚至以为自己学会了这里的方言。

哎呦,我是宁波人,她说。

原来,宁波与杭州的方言是有区别的。

她说在西湖边我们能遇到是缘分。告别时,她叮嘱我,要走长久的路,一定要穿舒服的鞋子。我那蜷缩在鞋里隐隐疼痛的磨掉皮的右脚趾正在慢慢舒展。

她有着俺娘的慈祥和深陷的眼窝。

 

 

在小镇的车站,我给岳姐发了一条信息:我将在中午抵达苏州。

无暇顾及途中风景,一路昏昏欲睡。

邻座有四个来自东北的年轻人,他们旅游线路与我大致相同,他们网上订票、订旅馆,计划路线,所有细节都做得细致周到。

人生如此,要经历好多未知的人和事。他们坦然接受,甚至期待某种惊喜。

而我总在担心什么。

人在旅途就是从一个陌生走向另一个陌生,包括帮我订旅馆的未曾相识的岳姐。

苏州是个让人很舒服的城市,我确定。

月中桂,看到这三个字,让我对这家旅馆有了莫名的好感。

前台服务员给了我很低的住宿价位,都是岳姐的安排。

为了感谢她的照顾,我发信息要请她吃饭。她说她请,两个来回之后,她坚定地说客随主便,我不再争。

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我去了山塘街。

在街的转角发现一间竹屋,屋内大大小小的商品都是用竹子制作的。做工精致的油笔,看上去有些粗糙的酒杯。内心的欢喜夹杂着些许遗憾,有的物件不宜长途携带。屋内流淌的音乐是舒缓的,爱上这家小店。

岳姐发来信息问我在何处,她已到达酒店。

我知道离开这家竹屋,近乎永别了。这样的机遇是不多的,如这一路遇到的陌生人,虽有短暂的交流与互助,但此生应该不会再相遇。

岳姐是我朋友的朋友。她是北大荒人。

她笑时爱用手摸一下短发,穿戴随意,待人真诚。她十年前调到这里工作,一切从头开始,事业型的女子走到哪里都不会认输的。

她爱人经营自己的企业,家产丰厚,但不炫耀。老家经常有朋友或朋友的朋友过来,都是她招待,有人想在这里工作,她义不容辞地帮忙,管吃管住,直到找到满意的工作为止。这点毋庸置疑。我与她如此陌生,她却这般照顾,给予亲人般的温暖,这点我能做到么?我经常问自己。

夜晚,我给岳姐发信息:明早有雨,早餐取消吧。

少顷她回复:不是起早走吧?

我说不是。

她说,明早见!

次日,在雨中她说,江南的雨与北方不同,它随时都能落下来,没有预兆的,有时连续下两个月的雨也是正常的。

这种缠绵的细雨,能将粗糙的心清洗、磨细。淅淅沥沥让人欢快,没有感伤。

从此,这座城有了让我想念的人。

 

 

二哥说,你走的这些地方统称江南,是不是很美?

他在江南打拼,努力寻找适合自己的位置,如今是杭州一家大型企业的部门经理。

我在杭州的几日,碰巧他总是白天出差晚上回来。每日深夜,我们开始晚餐。

他带我去东北餐馆,点很多的菜,他却很少吃,大量吸烟,枯瘦。

他从不说自己的苦楚,只说一切很好。我们想起老爸、大姐、大哥,期待新年聚会。

为了证明他很健康,他让我给他拍照,发到家里的QQ群。

只有一日,他下班很早,召集部里员工到餐馆聚会。他去附近的市场挑选了大量的螃蟹,让餐馆后厨弄熟。员工大都是来自异乡的年轻人,他们对家兄既尊重又会无所忌惮地开玩笑。

这是我妹。他很骄傲。

这是我的同事。他同样骄傲。

为了与他多待一些时日,我把计划往后推延。且每天都要换一家旅馆,就是为了与他的住地近些,免得深夜他送我回旅馆要很长时间。在杭州的最后一天我们差不多只隔一条街的距离了。

在这个城市,让我留恋的不是秀美的景色,是我与亲人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气温骤低的深夜,走在江南,望着穿棉衣骑电动车的人们疾驰而过,望着路两旁的霓虹闪烁,望着繁星,思绪万千,感恩,感谢,感动涌向心头。

白墙黛瓦,桂花纷落,是梦么?不是。

小桥流水,轻舟木桨,是梦么?也不是。

江南的风,柔中带刚,江南的山,刚中带柔。晚风轻拂,云雾缥缈,想起一首歌: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张玉秋,生于20世纪70年代,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协会会员,曾获第七届冰心散文奖。写诗多于散文。现供职于北大荒融媒体,《北大荒日报》《北大荒文化》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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