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第3期

别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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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妹
冬日读书,我买了一套《苏东坡年谱》。
旧旧的一套书,繁体竖排,执一支铅笔边划边读,仿佛化身为苏家一婢女,看着苏东坡给子由写诗、与山谷喝酒、访佛印品茶。围炉读书也适合煮一壶老茶,尔后读到苏东坡写给陈季常的一封信札——
一夜寻黄居寀龙不获,方悟半月前是曹光州借去摩搨。更须一两月方取得。恐王君疑是翻悔,且告子细说与。才取得,即去也。却寄团茶一饼与之,旌其好事也。轼白季常。廿三日。
陈季常是苏东坡老长官陈希亮之子,喜谈佛法,晚年隐居在黄州、光州之间,因与当时谪居在黄州的苏东坡时有往来,二人便成了好友。此帖史称《一夜帖》,为苏东坡居黄州时所书,内容很有趣,意思是王君通过陈季常向苏东坡借阅黄居寀的一幅龙画,苏东坡在家里翻箱倒柜找了一夜也没有找出来,最后终于想起此画已被别人借去了,而且还得较长时间才能还回来,怕王君以为是自己不想借与,因而写这封信请陈季常代为仔细向他解释,并承诺画一旦收回就立即借给王君。同时为了鼓励爱学习的王君,苏东坡还随信寄送一饼团茶给他,殊显长者大家风范。
短短一札,宋代文人生活尽纳其中。
我颇好奇苏东坡寄出去的团茶是什么样子,于是又读到元丰四年(1081)苏东坡写给陈季常的另一书札《新岁展庆帖》:
轼启。新岁未获展庆,祝颂无穷。稍晴,起居如何?数日起造必有涯,何日果可入城?昨日得公择书,过上元乃行,计月末间到此。公亦以此时来,如何,如何?窃计上元起造尚未毕工,轼亦自不出,无缘奉陪夜游也。沙枋画笼,旦夕附陈隆船去次。今先附扶劣膏去。此中;有一铸铜匠,欲借所收建州木茶臼子并椎,试令依样造看,兼适有闽中人便,或令看过,因往彼买一副也。乞暂付去人,专爱护,便纳上。余寒更乞保重,冗中恕不谨。轼再拜,季常先生丈阁下。正月二日。
这是一封长信,寒暄之余,苏东坡与季常约定见面时日事宜,接着提到一件大事,商借陈季常的建州木茶臼、茶椎,占了本信的不小篇幅。大年初二就派人持信到陈季常处借他的建州木茶臼和砧椎,目的有二:一是给身边的铜匠看一下,想要让铜匠依样做一件铜质的;二是正好有人要去福建,让这人看过茶臼、茶椎样式,在那里顺便买一副木质的带回来。从此帖可知建州所产的木茶臼和砧椎是当时的名产,以及苏东坡对这种建州木茶臼、砧椎的看重与喜爱。
细细研读,我得知千年前的宋代茶叶品类分为两类,“曰片茶,曰散茶”,即压制成块状的固形茶和未经压制的散条形茶叶。宋代以建茶即建州茶为贵,建茶中又以北苑贡茶最为珍贵。建茶在蒸造之后,比一般制茶多一道工序即“研茶”,“片茶蒸造,实卷模中串之,唯建、剑二州既蒸而研,编竹为格,置焙室中,最为精洁,他处不能造”。既蒸而研为研膏茶,而不经过研茶工序的茶则称为“草茶”,“自建茶入贡,阳羡不复研膏,只谓之草茶而已”。由于宋代北苑官焙贡茶开始时制造的贡茶品类为大龙团、大凤团两款,宗时添造的两款新茶亦名为小龙团、小凤团,故北苑官焙贡茶又常称为“团茶”。
那么,苏东坡喜欢的建州木茶臼、砧椎,相当于现代的擂钵,原是研磨团茶之用;而他给王君赠送的是一饼团茶,可见他平素喜欢北苑贡茶,更可见他为人大方慷慨。
苏东坡还有《啜茶帖》,也称《致道源帖》,藏台北故宫博物馆,是苏东坡于元丰三年(1080)写给杜沂(道源)的一则便札——“道源无事,只今可能枉顾啜茶否?有少事须至面白。孟坚必已好安也。轼上。恕草草。”千年流传的一张小便签纸,短短32字,内容是通音问,谈啜茶,说起居,落笔如漫不经心,而行间气脉贯通,用墨丰膄,风神萧散,带有明显的晋人风韵,传递出一种法度之上更有自在的适然情绪,就像他自己所言“书初无意于佳乃佳尔”。记得白居易也写过类似的便条:“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二者的情谊与意境,相当接近。当然,白居易是相邀喝酒,而苏东坡是相邀啜茶。现代学者刘学忠先生评论说:“宋代饮茶人生的典型代表是苏东坡。茶的面目、精神在白居易那里还是朦胧的,到苏东坡便明朗清晰起来了。白居易还是‘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的酒茶互补人生,苏东坡则纯乎是茶的人生。”
苏东坡的一生,足迹遍及各地,从峨眉之巅到钱塘之滨,从宋辽边陲到岭南海滨。长期的贬谪生活,为他提供了品尝各地名茶的机会,也让他在沉苦之时保有一腔向上飞扬的胸襟,在贬谪之境不失敏锐乐观的人生态度,正因如此,他的生命之茶才能不间断地泡出诗意的芳香。除了啜茶帖,他一生写过近百首咏茶诗词,其中有五十几首是专门咏茶的。
夜晚办事要喝茶:“簿书鞭扑昼填委,煮茗烧栗宜宵征。”(《次韵僧潜见赠》)
创作诗文要喝茶:“皓色生瓯面,堪称雪见羞;东坡调诗腹,今夜睡应休。”(《赠包静安先生茶二首》)
睡前睡起也要喝茶:“沐罢巾冠快晚凉,睡余齿颊带茶香。”(《留别金山宝觉圆通二长老》)“春浓睡足午窗明,想见新茶如泼乳。”(《越州张中舍寿乐堂》)
《水调歌头》记咏了采茶、制茶、点茶、品茶,绘声绘色,情趣盎然。词云:“已过几番雨,前夜一声雷。旗枪争战,建溪春色占先魁。采取枝头雀舌,带露和烟捣碎,结就紫云堆。轻动黄金碾,飞起绿尘埃。老龙团,真凤髓,点将来。兔毫盏里,霎时滋味舌头回。唤醒青州从事,战退睡魔百万,梦不到阳台。两腋清风起,我欲上蓬莱。”
《汲江煎茶》则是茶人解释茶文化的入门诗:“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大瓢贮月归春瓮,小勺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枯杨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
《试院煎茶》还记录对烹茶水温的讲究:“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蒙茸出磨细珠落,眩转绕瓯飞雪轻。银瓶泻汤夸第二,未识古人煎水意。君不见,昔时李生好客手自煎,贵从活火发新泉。”
《次韵记壑源试焙新茶》最为人津津乐道:“仙人灵草湿行云,洗尽香肌粉未匀。明月来投玉川子,春风吹破武林春。要知玉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戏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柴米油盐酱醋茶,茶乃最后压轴,也是宋代文化中极尽风雅的篇章。从苏东坡的诗词书帖中,可以窥见宋代的饮茶文化。犹如“从来佳茗似佳人”,文字之美,茶事之雅,尽在于此,蕴集了天地人间万种风情,顿然让古今所有关于茶的比喻,都立刻相形见绌,黯淡无光,都成了一堆俗脂庸粉。
追溯流变千年的茶源,我们仍旧可在宋代茶画中寻得答案。宋人茶事中那精美的器物、繁复的技艺、考究的仪规、多彩的习俗,及至饮茶时冲淡自然、参禅悟道的儒释道精神,都在那些流传千古的茶画上尽数浮现。
首屈一指的是南宋画家刘松年所绘的《撵茶图》,从这幅画上可以一窥宋代点茶的茶器茶礼。《撵茶图》是一幅工笔白描作品,描绘了磨茶、点茶、赏画的文人雅士茶会场景。画幅左侧前方一仆坐于一长条矮几上,右手正在转动茶磨,正专注地磨茶。隔一正在煮水的茶炉,旁边一仆伫立于黑色方形茶案边,左手持茶盏,右手提汤瓶点茶,欲待点茶,桌上陈列筛茶的茶箩、贮茶的茶盒、白色茶盏、红色盏托、茶匙、茶筅等,其右手旁边是贮水瓮,上覆荷叶。画幅右侧有三人,一僧伏案执笔书写,一士人相对而坐,似在观赏。另一士人坐在案旁,双手展卷,而眼神却在欣赏僧人作书,三人似在欣赏、交流书艺,并静候茶汤奉上。整个画面布局娴雅、用笔生动,描绘了文人雅集品茶、赏画的生动场面,展示现了两宋流行的点茶技艺,同时也真实再现了宋代文人行茶事的风流雅趣。“但城邑之中,王公之门,二十四器阙一,则茶废矣。”唐代二十四件茶器,到宋代已渐有变化,器形变修长优美,数量也得为十二种,爱茶人读《撵茶图》,就不会忽略的画上的点茶程序及用具,即一场茶事下来,有炙茶,用炭火烘焙茶饼;碎茶,用砧椎以碎茶以待碾磨;碾茶,将茶饼碾碎成粉末;筛茶,用茶罗细筛茶粉;候汤,选新泉水并烧至蟹眼松风;熁盏,温热茶盏;调膏,使用少量水拌和茶末;击拂,调匀、添注茶汤;提点,提瓶点茶等。茶器更是极尽考究:风炉、汤瓶、茶碾、茶磨、茶罗、茶匙、茶筅、茶盏、茶帚、茶巾等。
由此可知,在宋代社会,茶饮活动已经成为一种追求意境的奢华艺术,而我们也乐于在宋词宋画中静观四季在茶席上枯荣、山水在茶盏中显现,心里也慢慢对茶器和茶品有了一种别具风致的追求。
我近年也嗜茶,便有各地朋友赠茶品尝,于浮生中,茶是一个安歇处。
从而认识了生活在佛山的珊姐、天燕,正是她们让我知道了凤凰单枞的清香有果香、花香、药物香的区别,而凤凰单枞可以说是宋茶,是在南宋晚期逐渐从凤凰山野茶中人工选育出的凤凰茶水仙群体种,据说潮州凤凰山最古老的古茶树乃是一棵700多岁的宋种老茶王。认识了深圳诗人伊人姑娘,相约看画展的时候,她赠送我一饼“月光白”,茶是月光下采制,喝茶人亦是月下美人。印象最深的,是去年认识的茶美人木兮,木兮懂茶,倒是让我蓦地心生某一种意外之喜,她做了一款景谷白茶“白俏”,好茶遇见圣手,方可成就殊缘,如她的器的讲究,她的茶必为好茶。木歌曾在眉州三苏祠寄了一册书给我,后来还寄来一饼“陇南古树白茶”,外面包装盒却是一张川剧脸谱,顿然让我想到这是来自苏东坡家乡的茶,得好好珍藏。还有一款茶曰“东方美人”,台湾手工乌龙茶,是在广东工作的陆玉瑶美眉某一日忽然寄给我的。我爱其名,感觉茶形美、色嫩、味香,真的就是中国的传统美人,贵娇嫩、贵雅致、贵沉静,兼带着淡淡的忧郁。看茶烟聚散,见茶汤嫩绿,徐徐咽下余香,慢慢迷醉半刻,渐渐在一种难以言说的迷惘中窥见一位佳人在茶烟轻袅的碧水中晃动。想必人与人交往,在茶之外,也在茶之内。
冬去春来,时值明前茶出新,有老师品味着保靖黄金茶说:“绿茶也是可以藏的,有年我在厦门,朋友泡了一壶茶让我尝,我尝了第一口没尝出来是什么茶,朋友就说是藏了三十年的绿茶,尝到第三口时就感觉舌根附有绿茶的鲜,真的就是春天的味道。”那怎么藏呢?选一个玉兰或者兰花开的日子,与二三好友雅聚,一起品茶,把感受写在纸上,与茶一起封存,几年后再择一个梅花或者桂花开的日子,开罐品茶,还可以给每人装一小瓶。闭眼想象,古人雅集莫过于此。我也由此得了几张藏茶卡片,用来藏几罐绿茶,一张山水背面题写“大山深处好藏茶”,一张山水背面题写“汲得山泉好烹茶”,一张墨竹背面题写“修竹也有凌云心”,还有一张书法背面题写“见字如面”。是夜,找来三个不太大的土陶罐,洗净抹干,分别把茶叶装进去,把书签放置上面,密封保存。一罐是绿茶“汲得山泉好烹茶”,一罐为红茶“大山深处好藏茶”,还有一罐是黑茶“修竹也有凌云心”。
这藏茶,无论绿茶还是红茶,任何时候沏泡,都像在早春的时候沏上了一杯茶,吃茶的人感觉到的仍旧春天的气息,带着早春的些微凉意,可茶水是滚热的,隐隐透过厚厚的杯壁,染到手指上,已经是近似人体的合宜温度了。而这样的习惯,和于季节的藏茶,比如秋天的萧瑟,冬天的雪,春与夏,若有各自合宜的茶,心里的感受才是惬意的。那样的秋茶,似乎真有萧瑟的风自落尽了叶子的枯枝上飒飒而来,在饮茶人的眉间倏地停留一下,又擦着眉心凉凉过去了。而冬茶,色泽是稍稍沉郁的,在深色的茶杯里简直就看不见,得耐了心,看那些渐渐展开的茶叶,瞬间就从春天到夏天,到秋天、冬天了。
我曾与儿子去日本旅游,抵达第一天即去逛了奈良古街。“奈良”一词很美,在古日语中,“奈良”写作“宁乐”,宁静喜乐,如初见这个城市一般。宁静的古城,宁静的古街,宁静的窄窄街道,两旁是传统的旧式住宅,在朴素的外表下,像古墨园等许多百年老店藏身其间,而恰好赶上了落日时分,顿然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大多数旅行地的黄昏落日都是孤独的。如果一个人在秋日落日时看到田野,荒原,人烟寥寥的街道,总会觉得那余晖散尽时的光芒遮不住那茫茫夜色的凛冽。但奈良却不太有这样的感觉,奈良的夕阳很温柔,就如它的名字这般。远处只有金橘色的夕阳,三五行人缓缓地在古街上徐徐漫行,仿佛把千年之前的一个时间点提起来,旋即按在了眼前,眼前是江户时代,盘旋着唐诗宋词的清韵。
我们最后走进了奈良町三条通路口老店,儿子点了一份日本拉面,我点了一份抹茶。
日本的茶道原本具有一种残垣之上的夕照美,我满怀喜欢地等待,以为会是川端康成小说中的茶碗和茶,一只黑色的织布茶碗,正面的白釉处还是用黑釉描绘了嫩蕨菜的图案,或者,一只志野陶筒状茶碗,白釉里隐约透出微红,茶碗口带点浅茶色。约莫一个小时后,服务员端上来一只大玻璃碗,满满一碗绿色的抹茶,原来是抹茶冰激凌。冰的甜,茶的苦,收于一碗中,舌尖上有种在山野踏雪寻梅,不经意地抬头看到阳光映照在一朵梅花上的美妙感受。我蓦然想起川端康成《在美丽的日本》中的一句话:“日本的茶道也是以‘雪月花时最怀友’为它的基本精神的,茶会也就是‘欢会’,是在美好的时辰,邀集最要好的朋友的一个良好的聚会。”
从日本回来后,我买了一套川端康成文集,小说、散文共16册。读了那么多的书,我却犹念《千只鹤》里面的茶碗——
“这只志野陶的白釉里隐约透出微红。仔细观赏的时候,那红色仿佛从白釉里浮现出来似的。而且,茶碗口带点浅茶色,有一处浅茶色显得更浓些。那儿恐怕就是接触嘴唇的地方吧。看上去好像沾了茶锈,但也可能是嘴唇碰脏的。在观赏的过程中,那浅茶色依然呈现出红色来。那色泽宛如褪色的口红,又似枯萎的红玫瑰。茶碗面上呈黑青色,绘了一些宽叶草。有的草叶间呈红褐色。”
时隔不久,我果真收到一只志野茶碗,当然不是小说里面的,而是“古麦”款的一只梅花纹志野烧茶碗。我喜欢梅花,茶碗口那一抹若不经意的红色,目光落在上面的刹那间,满足了我对川端康成的所有执念。茶碗很大,乃抹茶之器,并非我所想可当作茶杯来用。时值桂花盛开,我刚好摘了一篮桂花窨茶,索性用志野茶碗沏了一泡桂花茶,小米粒似的桂花一朵朵浮在水面上,恰似志野陶面星星点点的釉红,宁静素洁,不污不染,是美的寄托。双手捧起轻轻啜一口,嘴唇下意识地触及茶碗口那一抹红,顿时恍惚置身于川端康成小说中的茶会,清寂跌落了一地,幽闲也散了一地。
中国美、日本美,乃至东方的美学精髓,藉由诗酒茶、雪月花暗通心曲,其是美学,亦是艺术。唐代诗人白居易的“雪月花时最忆君”,被日本茶师移于茶道之况味“雪月花时最怀友”:雪,指人困苦落魄之时;月,指人孤独幽闷之时;花,指前程繁花似锦时。凡三种境遇,都需茶的陪伴,方能磊落担当:明月雪时不孤,花枝春满不傲。
壬寅岁杪,翻阅一本《东坡之我本儋耳人》,我竟然读到陈慥陈季常在儋州,因苏辙苏子由之托,无论苏东坡被贬至黄州还是惠州,陈慥都是化装隐身,处处尾随在东坡左右暗中保护,尤其是东坡到了险恶的儋耳之境,“鬼相公”章惇的迫害又如影随形而至时,都是由他在暗处剪贼除恶。这位史书上生卒年不详的陈季常最后得了很重的风痹病,临死之前寻到桄榔庵,见到苏东坡后咽下最后一口气,苏东坡在天庆观内彻夜为他守灵,与苏过一起把他埋葬在儋州北伦江畔的一处小山坡上。
我的心里面,莫名其妙感到些许悸恸。以我之想,如果陈季常真的到了儋州,看到苏东坡父子喝茶时,陈季常这位富公子的怎么忍得住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啊?苏东坡嗜茶如命,若见到陈季常,必当是“客至汲泉烹茗”。陈季常到儋州只是一个传说中的故事,苏东坡却真的在儋州写下了那一首著名的煎茶诗《汲江煎茶》,贮月,春瓮,雪乳,松风,荒城,诗中无花,但春天肯定是有花开的,读此诗很容易让人臆想是儋州的一个春江花月夜,同样的幽美邈远、惝恍迷离,同样展现出一幅充满人生哲理与生活情趣的画卷。
不知怎么地,我突然很羡慕向苏东坡借画的王君,如果我也向苏东坡借画,就借他画给初次见面的米芾的那一幅《墨竹》,画被驸马王诜借去不还,肯定找一夜也找不到,那是不是苏东坡也会随信寄一饼团茶给我呢?
时隔九百多年,苏东坡写给陈季常的《一夜帖》也漂洋过海,馆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近日因新冠疫情暴发宅家,发烧三四天后,特别想沏一壶热茶的时候,收到杭州贵先生寄来的一封手札,随寄一盒龙井红茶,即桂花九曲红梅,盒面题写:江南滋味,九妹雅茗。“不寄他人先寄我,应缘我是别茶人。”我常用的茶杯就是贵先生特制的“素读杯”,用他的茶杯品尝他的龙井,轻轻啜一口,似乎隐隐咂巴出东坡先生与辩才法师坐在狮子峰下品茗吟诗的欢喜。
今日晨起,已至腊八,书房梅花开了第一朵。
九妹,湘西女子,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五期少数民族作家班学员,筑书房“素读楼”,著有《叠梦》《古画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