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转折

□胡 平

季桐和关姗的认识很偶然，那是在他们一个共同朋友大李的宴会上，季桐和大李是同事，关姗和大李的老婆李娟是闺蜜。

那天是大李儿子的周岁宴，酒楼里来了很多客人。就餐的时候随意坐，互不认识的季桐和关姗就坐在一起，不明真相的人一看，他俩就是一对情侣。

吃饭过程中，关姗旁边的一个小男孩不小心把饮料瓶弄倒了，芒果汁流到关姗的裙子上，季桐旁边的一个中年妇女忙不迭地递给他餐巾纸，说，快给你女朋友擦一擦。

他俩神情尴尬地对望了一眼，但季桐马上恢复自然，用餐巾纸蘸关姗裙子上的果汁。在接下来的用餐时间里，他也表现得像一个男朋友，为她搛菜，给她餐巾纸，季桐发现她喜欢吃青椒炒虾米，甚至帮着把这道菜给转到她面前。

关姗就朝他羞涩一笑，那意思是，谢谢你！

那笑就直抵季桐心脏，那话怎么说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就是她了。

饭后二人互加了微信好友。

现代的社交平台就是爱情速成器，那些含蓄，暧昧，试探和示好，都可以借助文字和图片，还省掉了见面不知所措的尴尬。他俩通过微信聊天和视频，已熟知对方，包括对方的原生家庭的很多情况。

季桐是一家国企的中层，算事业有成，老家在农村。

关姗任职银行，是做理财的专业人员。她家一直都是正宗的老北京人。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就有点情侣约会的性质了。

好巧的是，他们遇见大李一家，李娟看季桐一眼，再看关姗一眼，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好哇，敢情是我儿子做了个大媒。

那天他们和大李一家在一起吃饭，李娟抽个空，悄悄对关姗说，听说季桐谈过恋爱，烂桃花不断，曾经有个姑娘要死要活的，你得当心点。

关姗想，谈过恋爱不算污点，谁能保证一谈恋爱就必须结婚呢，不适合就分手，正常得很。

至于有姑娘为他要死要活，关姗是这样认为的，女人遇到渣男，会像躲瘟神一样避之不及，哪还会黏上要死要活的，那一定是女孩舍不得季桐，舍不得不就说明了这个人很好嘛？

好男人就会有女人围着打转，正如男人喜欢追逐漂亮女人一样，这很人性。

大李算得上是季桐的下属，如果关姗和季桐好上，她们的闺蜜情谊就很微妙。

难道是“闺蜜，我希望你很好，但别过得比我好”这个魔咒？

关姗认为李娟说的“烂桃花”，就有了一层别的含义。

他们马上陷入热恋，婚事提上日程。

关姗憨厚的父母对西装革履，说话文质彬彬的季桐非常满意，他们去住了老干所，北京四环的房子让了出来，算给女儿的嫁妆。季桐花了三十万左右，把家里装饰一新。

婚礼那天很热闹，两边的同事都来了。

有季桐的同事说，终于修成正果。

关姗听了笑颜如花，是啊，他有一堆桃花，但她是最美的一朵，最有魅力的一朵。今天的婚礼，就是她关姗宣示主权，从此弱水三千，他季桐只取一瓢饮。

日子如水般滑过，不疾不徐，怎么看，生活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他们两人收入都不错，加上关姗父母的资助，很快，在一个新开发的路段，又买了个不大不小的商铺。

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有车有房有存款有商铺，还有岳父岳母的帮衬，所谓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大抵就是如此吧。

三年后女儿出生，生活算是锦上添了花。

季桐甚至主动提出要女儿姓关，这让岳父岳母大喜过望，抱着外孙女，喜欢得老肝儿都颤，直说关家后继有人了。

岳父当时脑袋还灵光一闪，说那就给宝宝取名叫关季，小名就叫季季。

一家人都觉得这姓名简直不能太好。

虽然姓关，在家叫小名的时候更多，还不是时刻提醒大家，关季也是季家的后人？

岳父这样做，是感觉自己得了个大便宜，想对女婿让姓的事做出弥补。

还表示，如果需要两老帮忙，他们就搬来与他们同住。如果觉得妨碍了小两口的生活，他们就出保姆费，依然住老干所，尽量不打扰他们。

关姗感觉出父母那满溢出来的幸福。

她家最终请的是保姆，两老每周过来两次，一是思念外孙女，二是不放心保姆，总怕她照顾不好他们的宝宝关季。

日子就这么甜蜜地过着。

有一天，关姗满腹心事地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关姗盯着餐桌，半天才扒拉一口。季桐就责怪她，说，先是把干净衣服扔脏衣篓子里，现在你夹菜都把筷子伸到我碗里来了，你魂儿跑哪里去了？

她尴尬地笑笑，不置可否。

晚上她夜不能寐辗转难眠，原来，她所在的银行出台了一条照顾本单位职工的福利政策：凡是本单位的单身职工，如果是买第一套房，可以享受六十万元的免息贷款。

作为一个银行做理财的专业人员，她深知六十万免息贷款能给她带来多少利益。然而，现在她只有离婚才能获得这诱人的一切。

她深爱季桐，只能与他假离婚。可是，就算季桐答应假离婚，真假只在他俩人心里，又不能让外人知道。季桐经过时间打磨，更显成熟，加上关姗注重他的穿着搭配，愈发带有一种迷人气息。如果他打着单身旗号，无疑是放虎归山，还不是有大波的狂蜂浪蝶要扑过来？

何况婚前就有一堆桃花的人？

她不想失去免息贷款，也不想失去季桐。

第二天早晨，关姗顶着双熊猫眼把她的纠结告诉了季桐。

季桐听后一秒钟都没犹豫，把打了一半的领带吊在脖子上，抓住关姗的手，说，好事，好事啊。

他没有表现出关姗希望的样子：骂她财迷心窍，两眼被铜钱遮盖了，连假离婚这种下三烂的招都想得出，我很珍惜你和这个家，不想玩这种套路……

他却说，季季将来上学，我们是要买学区房的，照现在房价飙升的速度，早买早好啊，我就是一直在心里盘算这事呢，只是苦于家里现金不多。

关姗对他的积极响应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他还不是和自己一样，都是为了这个家，说到底，假离婚的招还是自己先想到的，我有什么理由责怪他？

两人的意见达到空前的统一。

虽然是假离婚，但程序都是走的真离婚的程序，既然政策是“第一套房”，这个四环的房子加商铺都归了季桐，他上班比她远，车子也让给了他，孩子归她，她相当于净身出户。

既然是假离婚，她又何必真计较？

在去拿证的路上，关姗笑着问，你不会卷着财产真的滚了吧？

季桐拿眼乜她一下，意思是，你开什么玩笑？真多心。

就这样，两人没告诉任何人就把离婚证拿了。

她带着孩子入住父母家，理由是，他考一个什么证，孩子打扰了他，得给他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半年后他考完了，再搬回去。

关姗拿到贷款，如愿在学区房买了个三居室。

那天她感觉天空的雾霾都不令人厌了，脚步轻盈得像走在云端上，望向立交桥上的车水马龙，想这大多数人，平庸忙碌如蝼蚁，她关姗，凭借父母和职业之便，凭借自己的智慧，就能慢慢实现阶层的蜕变。

父母老干所的房子迟早也是她的。在这寸金寸土的地方，三套房，一个商铺，一台车，还有他俩自己无量的前程。

她甚至都滋生了点睥睨众生的心。

她要与季桐分享喜悦，约他出来吃庆祝饭。

他喜滋滋地来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两人喝得微醺，然后相拥着走在繁华的街头。

夜凉如水，关姗想起忙着买房，好久都没回四环的家了，她提出今晚要与他再度春宵。

季桐说，让别人看见了不好吧？万一你们单位晓得了实情，还不知做出什么处理。

关姗作罢。

买房半年后，关姗提出可以复婚了，季桐说不急，拿证不是分分钟的事吗？

关姗对父母说只住半年，眼看着半年时间已到，父母一追问，她只得把事情的所有经过告诉他们。

老父铁青着脸，指着她说，你糊涂，自己把自己耍了……

关姗说，你别把他想得太坏，他只是忙，我明天就去和他复婚。

季桐总是忙，新房装修好了，但他对此热情不大。

有次关姗催得急了，季桐说，这样不是很好嘛？复什么婚？就这么离了！

关姗又气又急，差点被噎死。

她哭她闹，骂他人渣，然并卵，他自岿然不动。

关姗看到了他歹毒的一面，感觉心脏不光被插上了一把刀，而且刀还在不断地转动。

她突然想起闺蜜李娟，她曾说，季桐有一堆烂桃花，可是，这么多年，她在这方面倒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关姗去找李娟哭诉，李娟夫妇很惊奇，说，你们不是早离了嘛？

原来只是关姗一个人演假离婚，季桐从头到尾都是认真的。

大李告诉关姗，季桐，已经和一个刚毕业的女医生好上了，结婚证也拿了，娃也怀上了。

关姗哪会甘心，想拿刀捅死他的心都有，跑到季桐公司去闹，公司里的人窃窃私语，说，季总的前妻来了……

季桐看见她来，冷漠地说，不要意气用事，我们是拿了离婚证的。

关姗歇斯底里，气得只说出俩字，人——渣！

晚上，关姗带着季季，来到四环的家，发现门锁已换。敲门，门开小半扇，露出季桐的脸。

季季不知就里，认出爸爸，欢快地扑向他，父女连心，他只得把她们引进屋里。

屋里陈设没多改变，只是关姗和季桐曾无数次温存的那张长沙发上，一个女人占据了沙发的半壁江山，那硕大的肚子骄傲地矗立着，像宣告女人的主权。

关姗上前就要去撕，女人坐起来，气定神闲地说，哪里来的女人在我家里撒野？

季桐也一把拦住关姗，说，我儿子的预产期就在后天，希望你不要惹孕妇生气，你知道的，血压升高对生产不利。

他说，生命为大，孕妇身上两条命，有话一周之后好好说。

后天就是预产期？关姗一阵眩晕，以往的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回放。

怪不得那么爽快地让姓，因为他知道他将还有一个孩子。

怪不得那么积极地假离婚，因为有个女人正好在逼宫。

只有她关姗那么傻，主动将自己的江山拱手相让！

她除了失去财产的痛，还有不甘和巨大的耻辱。她绝不能饶过他。

她去告发他诈骗，可是警察通过调查，认为他们的离婚手续合法，关姗放弃财产是自愿的，他的行为根本没有构成诈骗。

离婚证就是白纸黑字，板上钉钉，法律生效的纯24k真货，它保障了关姗的六十万无息贷款，但也保障了季桐的大量财产！

关姗神情一下变得恍惚，目光涣散。

她单位认为她目前情绪不稳，建议她休息几个月。

后来，有人遇见她，对她说，你知道吗？季桐生了个儿子，先天性消化道畸形，他老婆自己还是个医生呢！

“报应！报应啦！”

人们不知道她说的是季桐，还是她自己。

胡平，石门县三中英语老师，业余时间喜欢阅读和写作，在全国各级报刊发表过文章。个人微信公众号《胡丫丫说》，已创作原创文章近300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