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离婚

□恨 铁

一

如果再早两年就好了。那时候还没出台《民法典》，协议离婚就是分分钟的事。只要双方提前谈好该谈的，到了办事窗口继续安静那么一小会儿，等两个与结婚证稍微有些色差的本本一到手，马上就能各奔东西了。连分开的方式都可以跟着心情走，给个笑脸是讲仁义，哭嚎几声也说得过去，祝福也好诅咒也罢，一概都不影响既定大局。

可惜这样的情形只能出现在两年前。《民法典》是2021年元月1日开始实施的，今天是2022年12月30日，两年只差一天了。原计划明天去办手续的，选择这样的日子，等于是利用一年里的最后一天洗掉一身霉，昂首挺胸干干净净再上路。一查日历，明天是星期六，周末两天再加一天元旦假。如果假期过后再去办，相当于跨入新年就要挨一刀。肖华不想，陈果也不想，何况他俩早就讲好了。

清清楚楚知道就要形同陌路时，他俩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适的，不长不短共同生活了一整年——去年元旦举办的结婚仪式。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按此说法计算的话，三百六十五个百日就是整整一百年。假使放在终老一生的夫妻面前，墓门里的纸灰都已有了寸把后，香蒂都要成把了，那堆黄土肯定也是杂草丛生了。

为了尽力减少某些情绪的骚扰，前往民政大厅的路上，肖华连副驾都不坐，坐后排。也不坐驾驶座后面，那里抬眼就能看见车内的后视镜，稍不注意就会你眼对我眼。她不想让陈果看到自己的那副窝囊相。

掐准上班时间出门时，肖华本想自己开车的，那样或可依靠手中的方向盘，时刻提醒自己别分心。陈果跟在身后边走边抽烟。肖华直插汽车边，伸出拇指碰开车门锁，正要撸起风衣下摆抬腿跨进驾驶室，陈果扔掉烟蒂一步挤上前，毫不含糊给了个小笑脸：“我来开吧，你让我最后过一把豪车瘾。”

肖华不想争。不疼不痒。何况陈果说的是最后过一把豪车瘾，不是再给她当一次小车夫，看来他已彻底放下了。车是不错的车，宝马×9，想必此后陈果难得开上这等小车的。肖华后退两小步，顺手拉开后门钻进去，伸直手臂撑起身子向右挪，挪了一屁股，再挪一屁股，直至无法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佯装平静的脸。

一路向东，一路无语。泼满前挡风玻璃的冬日阳光如刺芒，但是只能伤及驾车人。陈果伸手压下遮阳板，眼睛瞬间不受骚扰了。

汽车驶进民政大院时，司乘人员都得扫码亮行程。刚停稳，陈果唾手一声哒，开启了门锁总开关。就算他不主动，肖华也会自己打开右边的车门锁。既然陈果抢了先，肖华也就领了个顺水人情——食指一抠一松，推开车门滑下车，掏出手机扫了场所码。滴的一声，等上两三秒，伸到门卫眼前晃一下；再点行程码，再晃一下，扭身快步进了大院门。门卫喂喂喂喂连声喊她登记时，她都没长耳朵般，头都懒得回，留给陈果折腾就是了。等陈果走完登记程序泊好车，不紧不慢走出驾驶室时，肖华已经戴好口罩和墨镜，等在婚姻登记大厅了。

可惜事情没办成。

窗口的磨砂玻璃隔板上，贴着一张略显发黄的A4纸。白纸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