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第2期

“ 富贵不能淫 ,贫贱不能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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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论"丁玲精神 ”
涂 途 周惠珍
十年前的 2004 年 10 月 , 我和老伴与 陈明老师同乘一节火车到达丁玲的故乡湖 南临澧 , 参加盛大的纪念丁玲诞辰 100 周 年活动 。在途中的车箱中 ,陈老问我们:“你 在会上的发言准备好了没有? 想讲些什 么? ”我俩立即脱口而出:“我们要讲‘丁玲 精神 9 ,发言稿已写好交会务组 。”他迟疑了 一瞬间 ,然后说:“‘丁玲精神 9?你在北京的 一次会上曾经提到过 , 似乎还没有人专门 论述 ,我很想听听! ”会上 ,我们作了《丁玲 精神 ,世纪长存》的发言 ,初步提出“丁玲精 神是巾帼精神的完美体现 , 丁玲精神是延 安精神的代表 , 丁玲精神是中华民族精神 的象征 ,丁玲精神是人类理想的写照 。”随 后几年 ,在此基础上又续写了《新女性的巾 帼精神——再论“丁玲精神 ”》和《“思来又 想去 ,还是延水甜”——三论“丁玲精神”》。
“ 弹指一挥间 ”, 10 年后的今天 , 我们 又要重新相聚丁玲家乡常德市 , 纪念她的 诞辰 110 周年 ; 我俩仍然还是想呼吁学习 丁玲精神 ,提倡丁玲精神 ,继承丁玲精神 ,
弘扬丁玲精神! 《“富贵不能淫 , 贫贱不能 移 ”》,便是我们的“ 四论‘丁玲精神 9”的标 题 。 因为丁玲不但是著名的中国革命文艺 家的代表 , 而且还是中华民族核心价值观 和优秀传统集中体现的佼佼者 。 中华民族 优秀文化传统博大精深 、涉及方方面面 ,而 在丁玲的整个生涯和创作中 , 尤其突出地 表现出“富贵不能淫 ,贫贱不能移 ,威武不 能屈”和“见善则迁 ,有过则改”等等可歌可 泣的精神 。
“ 富贵不能淫 "
丁玲是一位令人尊敬的难忘的巾帼新 女性 , 是我国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文艺战 士 ,是延安精神名副其实的体现者 ; 同时 , 在她的身上 , 还集中显露和张扬着中华民 族的崇高品性和美德 , 是继承和弘扬华夏 优秀文化传统的榜样 。其中 ,“富贵不能淫 , 贫贱不能移 ,威武不能屈”以及“见善则迁 , 有过则改”等等 ,可以说贯穿于她的生命始
终 ,成为 " 丁玲精神 ”的一个重要方面和显 著特征 。
1927 年丁玲的处女作 《梦珂》、《莎菲 女士的 日记》发表后一举成名 , 到 1931 年 参加 "左联”,再到历尽千辛万苦 、从魉魅魉 魉的魔掌中逃到陕北根据地 , 随后经过延 安整风和土地改革运动 , 创作了长篇小说 《太阳照在桑干河上》, 很快就被国外翻译 成 10 多种不同的文字 , 仅在苏联就印了 50 万册普及本 ,丁玲的名字几乎已家喻户 晓 。建国前夕 ,在全国第一次文代会上 ,她 当选为中国文协副主席 、党组组长 ,又任中 宣部文艺处处长 ,并被委任为新创刊的《文 艺报》主编 。接着 ,又筹办成立中央文学研 究所并任所长 ,并从《文艺报》调任《人民文 学》副主编 。这一时期 ,她的声誉达到一个 新的高峰 , 成为当时国内外的知名人士和 著名作家、社会活动家 。可以说 ,她有过显 赫 ,也有过辉煌 。但是 ,丁玲从来没有居功 自恃 、不可一世 ,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 一片冰心 。
1952 年 3 月 15 日 , 正当丁玲在莫斯 科参加果戈里逝世 100 周年活动之际 ,传 来了苏联部长会议关于授予 《太阳照在桑 干河上》斯大林奖金的喜讯 。她对记者发表 谈话 ,一再表示“我是一个渺小的人 , 只做 了很少很少的一点工作 , 可是我却得到无 数次和无法计算的从人民那里来的报酬和 鼓励 。其中也包含着苏联人民对于我的鼓 励和帮助 。”"这个光荣是给中国所有作家 和中国人民的 。这是对全体中国人民和作 家的鼓励 ,”在给陈明的信中 ,她又说:“我 得到斯大林奖 ,想必你早已知道了 。在莫斯 科当然有许多人向我庆贺 , 每天都听到这 样的话 ,你当然也高兴得很 。可是我总觉得 沉重。我一定还要写出更好的作品才行! ” 从丁玲当时的言行中 , 不难看出她并未因 此而沾沾自喜 、得意忘形 ,没有骄矜自大 ,
没有锋芒毕露 ,反而是“总觉得沉重”,不满 足于已取得的成绩和贡献 ,而是决心“要写 出更好的作品”。
在筹办和创建中央文学研究所并担任 所长的几年间 , 丁玲像在陕北八路军西北 战地服务团当主任时那样 ,不但是“天生的 一位天才领袖”, 更多地还是一位可爱 、可 信的大姐和可亲、可敬母亲 。她把自己看作 是“和街道派出所所长同一级别 ”,事必躬 亲、不分巨细 ,从所的开办经费 、选址 、办所 宗旨 、聘请教师 , 到每一个学员 ,每一个工 作人员的学习 、生活中的实际困难 ,都关怀 备至 ,体贴入微 。她对年轻的学员们(其中 后来大都成为著名的文艺家) 谆谆教导: “一个花盆种不出大树 , 要成为一棵大树 , 地下的根发展得很深 , 吸收土壤的养分 ,才 能长大 , 所以我希望不要把零碎的不扎实 的东西拿出来 。我是这样讲 ,看你们怎样的 去理解 , 因为各人的理解方式不同 ,所以在 学习时 ,有人得到的多 ,也有人得到的少 。 假如 , 个人不吸收 , 仅凭自己知道的一点 点 ,就去写 ,这是不对的 。”她是这样对人说 的 ,也是自己身体力行这样做的 ,绝非口是 心非、口蜜腹剑 。
1958 年初在《人民 日报》和《文艺报》 上同时发表的周扬的长篇讲话 《文艺战线 上的一场大辩论》中 ,用了相当多的篇幅批 判丁玲的所谓“一本书主义 ”,把它上纲上 线到是“两种世界观的斗争 ,是对待文艺事 业的两种根本不同的态度 ”,是“野心家们 为了拉拢青年作为供他们驱使的工具 ,竟 不惜利用青年的弱点 , 利用他们缺少经验 和好胜心来向他们灌输骄傲的思想 , 引导 他们走上反动的道路 。”当时我俩都在苏联 莫斯科学习 ,细读后大为吃惊 ,又百思不得 其解 。 因为文中批判的一大批包括丁玲在 内的文艺家 , 都是我们当时敬佩和崇拜的 对象 ,他们怎么可能会突然反党 、反社会主
义呢? 从丁玲一向的为文 、为人中 ,给我们 的感觉一直是正气凛然 、正大光明的 ;几年 前 《太阳照在桑干河上》 荣获斯大林文学 奖 ,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 ,大大提高了新中 国的文学声誉 , 它的作者为何要引导青年 “走上反动的道路呢?! ”与我们同住一个宿 舍的苏联和其他国家的同学 , 更是对此议 论纷纷 、义愤填膺 ,认为教导青年作家 、艺 术家刻苦努力 , 创作出有份量有影响的作 品 ,早出名 、早作贡献 , 完全是正确 、合理 的 ,根本谈不上有什么错误和罪过 。他们觉 得这种做法既不合情合理 ,又荒唐可笑!多 年后的事实证明 ,所谓丁玲提倡“一本书主 义”,完全是牵强附会、子虚乌有 。丁玲不过 是遭到捏造、诬陷、迫害和打击罢了 。
无数的事实说明 , 丁玲经受了荣华富 贵的严峻考验 ,没有使名誉 、地位和金钱削 弱和扰乱自己的意志 。著名诗人朱子奇在 《临澧女笑在人间》的诗中赞颂:“ 中华儿女 多奇才 ,/美名远扬海内外 。/人品作品皆榜 样 ,/发扬光大照万代! ”他还说过:“丁玲的 名字 ,不仅属于中国 ,也属于世界 。丁玲的 名字 ,不仅属于过去和现在 ,也属于未来 。” 是的 , 丁玲精神“不仅属于中国 ,也属于世 界”;“不仅属于过去和现在 ,也属于未来”, 我们有责任和义务 ,将丁玲精神发扬光大 , 代代相传 ,传播到全世界 ,弘扬到未来!
“贫贱不能移 "
丁玲是一位伟大的具有传奇性的新女 性 , 是一个历经荣辱沉浮 、“生的坚强和死 的挣扎 ”考验 ,几度大起大落 、大喜大悲的 革命作家 。欧阳修曾经写道:“毁誉不干其 守 ,饥寒不累其心 ,此众人以为难而君子以 为易 。”在丁玲的人生历程中 ,既有过辉煌 灿烂的高峰 ,也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 ”的 曲折、低谷和磨难 。可她在“生命的巨大落
差”中 ,在荆棘丛生 、风霜雨雪和毁誉 、苦难 中 ,在长期受怀疑 、受歧视 ,备受打击的岁 月 中 , 仍然保持了清心寡欲 、“交亲零落鬓 如丝 ,两袖清风一束诗 ”的可敬可贵风貌 , 坚守着一贯的信仰和追求 。
丁玲逝世后 , 陈明曾公开宣布过他们 的家底 。他无可奈何地说 ,他们根本无财产 可言 。建国后丁玲一直不拿工资 ,仅靠陈明 的工资和她的稿费收入生活 。 已往的一些 积蓄买了大翔凤的一座房子 , 这是最大的 一笔财产 ,剩下的便贴补了北大荒 10 多年 的生活 。丁玲最大的一笔收入是斯大林文 艺奖金共 5 万卢布 , 全部捐给了全国妇联 儿童福利部 ,用于儿童福利事业 。 1955 年 以后 , 丁玲没有了稿费收入;1958 年以后 , 陈明的工资也变成了一个月 28 元的生活 费 ,后来改为 30 元 。他摘帽以后有了工资 , 可几年后“文化大革命 ”开始住“牛棚 ”,每 人每月又只发 15 元生活费 。离开秦城监狱 到山西长治市郊区嶂头村定居时 , 补发给 陈明一万多元工资 , 都拿给大队买拖拉机 了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 , 陈明又有了工资 , 丁玲每个月也有 80 元生活费 。两人每月有 200 多元收入 ,就觉得很富裕了 。1979 年他 们回北京后 ,搬进木樨地新居时 ,还从人民 文学出版社预支 2000 元稿费 ,买了客厅的 沙发 。丁玲弥留时嘱咐 ,给孙女和外孙各一 万元 ,用去了那短短几年中积蓄的一半 。
当陈明被错划为右派 , 下放到北大荒 去“劳动锻炼 ”时 , 丁玲主动提出也到北大 荒与陈明一起生活、劳动 。她说:“我去北大 荒 , 并不是组织上给我的处分 。我被批判 后 ,我自己认为我不能留在北京关门写作 , 不能离开群众远离人民生活 。组织上批判 我 ,处分我 ,撤销工作 ,不给工资 ,我都可以 承担 ,但是开除党籍 ,这意味着我与人民的 隔离 ,这是我绝对不能忍受的。但是我只有 拿勇气和毅力去逐渐改变这种处境 。于是
我要求到人民的最底层 , 到最艰苦的地方 去 ,和劳动人民一起 ,取得他们的了解和谅 解 ,于是我要求到北大荒去 ,这是不可能被 拒绝的 。”
在北大荒的冰天雪地里 , 丁玲和陈明 患难与共 、相濡以沫 。在农场里 “安家落 户”,他们白天养鸡 、种菜 、割麦 、喂猪 , 晚上 办识字班、当扫盲教员 、辅导文艺活动 。他 俩每月的粮食标准是 31 斤 , 自 己吃不完就 送给别人 。冬天吃的菜就是 “ 老三样”:萝 卜 、土豆 、白菜而且都是冻过的 ,加上一点 辣椒煮熟 ,便是“美味佳肴 ”。他们相互支 持 、互相勉励:“要坚定地相信党 、相信群 众 、相信自己 、相信时间 ,历史会做出最后 的结论 ,要活下去! 高瞻远瞩 ,为实现共产 主义而活 ,为我们的孩子们而活 ,为我们的 未来而活! ”当年汤原农场党委组织干事兼 党委秘书宁文成便见证说:“从 1959 年至 1963 年的 5 年间 , 我奉命写过不少‘丁玲 表现 , 的报告 ,平均半年一次 。在写材料前 , 我都向众多的干部 、工人 、党员调查过 ,综 合他们对丁玲的看法是: 身处逆境而对党 无怨 ,遭受磨难而信仰弥坚 ,心中装着党 , 坚信党 ;他忍受着精神和物质的双重折磨 , 忍受着屈辱 ,保持着坚定的革命气节 … … ”
贫穷和卑贱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丁玲的 信仰 、丁玲的追求 、丁玲的气质 、丁玲的个 性 。“水可干而不可夺湿 ,火可灭而不可夺 热 , 金可柔而不可夺重 , 石可破而不可夺 坚 。”“丁玲精神 ”如同水 、火 、金 、石般湿 、 热 、重 、坚 ,永远会保留 自我的鲜活的本性 和特性 。丁玲的老战友 、著名诗人牛汉在 《献诗:遥远的回忆》中深情地呼唤:“丁玲 丁玲丁玲/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铃铎/挂在辽 阔的天空/风暴一次次把它摇响/霹雳击中 它/声音更响/丁玲丁玲丁玲 … … ”是的 , 丁 玲这个巨大的铃铎, 经历了无数的狂风暴 雨 、惊涛骇浪 ,但每一次洗涤和锤炼 ,都使
她更加明亮、更加响亮!
“威武不能屈 "
丁玲出生在一个破落衰败的封建大家 庭 ,4 岁丧父 , 靠母亲一人维持全家生计 , 勉强度 日 。她年轻时就是一个 “少年叛逆 者 ”,在“五四 ”运动的影响下 ,接受了反帝 反封建思想 ,反对和抗拒封建包办婚姻 。在 母亲和一批先进女性的教育和感召下 ,走 上了自立自强 、追求光明 、追求革命的道 路 ,如饥似渴地爱好革命新文学 。受到一批 共产党人的指引和熏陶 , 她在上海加入左 翼作家联盟 。但是好景不长 , 1931 年 2 月 7 日 ,胡也频与柔石 、殷夫 、李伟森 、冯铿 5 位 左联作家一起被捕后 , 立即被秘密杀害于 上海龙华警备司令部 。丁玲带着刚刚出生 不久的婴儿 ,孤苦伶仃地一人独立生活 ,生 计维艰 , 常常为无钱购买奶粉和食品而愁 眉不展 。但她却拒不给倾向不好的报刊写 稿 。有一份名为《真善美》的杂志 ,准备出一 期“女作家专号 ”,请她撰稿并称“稿费从 优 , 可以预支”, 可丁玲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卖稿子 ,不卖‘女 ,字! ”1932 年 3 月 , 由 阳翰笙介绍 , 她被批准成为中国共产党党 员 。可是 ,第二年的 5 月她便被叛徒冯达出 卖 ,遭到国民党特务绑架 ,送往南京秘密关 押 。她在 3 年多的软禁中 ,在敌人的软硬兼 施 、威迫利诱的魉魉世界里 ,不屈不挠 、不 卑不亢 , 最终在党和各方面进步人士的营 救下 ,才逃离虎口 ,到达陕北革命根据地。
正如刘白羽说过的: 如果说丁玲前半 生的坎坷 ,是来自敌人阵营 ,而后半生的坎 坷 ,却来自自己阵营 ,这是不能不令人唏嘘 惋惜的 。这是一段沉重的长期的个人受苦 受难史 , 又是令人难忘的值得永远铭记的 悲壮典型事例 。从 1955 年被诬陷为“丁玲、 陈企霞反党集团 ”, 1957 年反右中被打成
“ 右派 "并开除党籍 , 面对大小会的批判斗 争、口诛笔伐 ,“杀气腾腾 ,蛮横无理 " ,丁玲 与陈明一起 ,不断地向有关部门申诉冤屈 , 据理力争 ,说明事实真相 。她先后正式递交 了 《我的检讨》、《重大事实的辩证》、《辩证 材料的补充》、《我对周扬同志的意见》, 以 及一再给中宣部党委会写信等等 , 披肝沥 胆 、实事求是 ,苦心孤诣、力排众议 。
当“文化大革命 "开始后 ,要拆散丁玲 和陈明 , 将他们分别关押在两地 , 去接受 “ 革命群众专政 " 时 , 丁玲想到的是:“我决 不能投降 , 不能沉沦下去 。死是比较容易 的 ,而生却很难 ;死是比较舒服的 ,而生却 是多么痛苦呵!但我是一个共产党员(尽管 我已于 1957 年底被开除了党籍 ,十一年多 了 。我一直是这样认识 ,这样要求自己和对 待一切的) ,我只能继续走这条没有尽头的 艰险的道路 ,我总得从死里求生呵! " (《牛 棚小品》)不久 ,她和陈明双双被投进秦城 监狱的单人牢房 ,一关就是 5 年 。关于这段 没有自由的日子 ,丁玲后来却是轻松地说: “我倒是‘感谢 9‘ 四人帮 9 ,他们把我抓进监 狱 。我在这个时候倒真把《马克思恩格斯全 集》从头读到尾 。嘿 ,这是多么好的一部书! 它打开了我的眼界 ,使我懂得许多东西 。它 是一部讲政治经济学 、科学社会主义和哲 学的书 ,是一部百科全书 ,但我当时的的确 确也还是当文学书看的 。"在难以置信的冤 屈和囚禁中 ,她忍辱负重 、忍气吞声 ,依然 坚忍不拔、浩然正气 ,无所畏惧 、信心百倍 , 树立了不畏强暴 、不屈从于任何强大威势 (镇慑)的形象和风范 。
1978 年春 , 当她得知中组部开始平反 冤假错案后 ,就又开始写申诉材料 。陈明回 忆说 ,材料写好后 ,丁玲首先想到了当时在 中组部工作的胡耀邦 ,“因为过去和他接触 过 , 比较熟悉 ,认为他这个人很正派 ,很公 正 "。为此 ,陈明特意跑了一趟北京 ,打听到
胡耀邦住处后 ,直接找到他家 。但胡耀邦那 天不在 ,陈明就把申诉材料留下了 。过了几 天 , 中组部一位同志约见陈明 ,告诉他 ,胡 耀邦同志对丁玲向来关心 ,会好好处理的 , 你就放心吧 。陈明回到嶂头村后不久 ,公社 党委书记就来通知丁玲 , 说是根据中共中 央 11 号文件的规定和山西省委的指示 ,决 定给她摘掉右派分子帽子 。
但是 , 当时在彻底为丁玲平反这个问 题上 ,仍然存在很大的阻力 。1978 年 12 月 10 日 , 丁玲写信给正在北京申诉的陈明 说:“我们 20 来年都在底下 ,我们带有泥土 气 ,就是人民群众的感情 。我们长时期受压 迫 ,但要有一种抗压的味儿 。我们是直的 、 硬的 ,不是曲的 、软的 。 "陈明说 ,丁玲就是 有点不服气 ,为什么许多人都能回北京 ,偏 偏我就不能回?于是就向中组部提出申请 , 说她身体不好 ,要回北京看病 。几经努力 , 中组部终于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丁玲在回 到北京的第二天 , 就给中国作协党组写出 了《我的请求》,请求尽快恢复她中断了 20 多年的党籍 。几个月后 ,作协“复查办公室 " 送来了 《关于丁玲同志右派问题的复查结 论》, 仍然认为丁玲 1933 年被国民党逮捕 后在南京有变节行为 。直到 1984 年 , 中组 部才发出 《为丁玲同志恢复名誉的通知》。 当天 ,丁玲给中共中央写了一封长信 。信中 说 ,“我写文章已经 60 年了 ,可是 , 到今天 我才第一次感到我的文字是不够用的 ,我 从脑子里找不到最合适的字眼来准确地 、 充分地表达现在的感情 。这种感情如风驰 云涌 。如果不讲 ,不叫 ,我就无法平定我这 种深沉而又激荡的心情 。 "几十年的沉冤 , 最后水落石出 、真相大白 ,恢复了历史本来 面目 。
丁玲不仅是新型的花木兰 、“大丈夫 "、 “君子 " , 还是一位值得称道的 “硬汉子 "。 “莫道谗言似海深 ,莫言迁客似沙沉 ,千淘
万漉虽辛苦 ,吹尽狂沙始到金 。”从丁玲精 神中 ,人们不难发现这位“ 中华民族最优秀 女战士 ” 的百折不挠 、百炼成钢 ,“千淘万 漉”、沙里藏金 。在 2004 年 10 月于湖南临 澧家乡召开的纪念丁玲诞辰 100 周年的研 讨会上 , 我与内蒙的著名诗人 、《诗人贺敬 之》的作者贾漫并排坐在一起 ,他一边听着 代表们发言 ,一边在一页信纸上挥笔疾书 ; 没有多久 ,他便把那页纸放在我的面前 ,只 见上面挥舞着“百年丁玲 ”四个大字 ,下面 整整一页都是诗行 。我轻轻地从头诵读到 尾 ,有几句始终铭刻在心底:“丁玲! 丁玲! /百年苦难长途跋涉的驼铃/丁玲! 丁玲! / 太平盛世居安思危的警钟/丁玲!丁玲! /玉 石粉碎结成透明的晶莹”。当我将诗稿交还 给他时 , 禁不住对他耳语:“这是一首对丁 玲精神最好的赞歌! ”
“见善则迁 ,见过则改 ”
丁玲精神不仅仅是刚烈 、刚毅的凛然 正气和情操 ,还是刚柔相济 、戒骄戒躁 、虚 怀若谷的崇高品质 , 是胸怀坦荡 、刚正不 阿 , 永不满足 、永远向前看的奋发向上情 怀 。俗话说:“金无足赤 ,人无完人 。”丁玲如 同所有的历史文化名人一样 , 不可能超越 时代的局限和个人的缺陷 。作为新时代、新 社会的“君子”、“大丈夫”,丁玲绝不隐讳自 我的缺点和错误 ,更不会阳奉阴违 、嫁祸于 人 。她敢于担当 、敢于扬弃过往 ,善于听取 别人的意见 ,有错即改 ,而且是自觉自愿 、 主动认识自己的错误并尽可能及时改正 。 这是中华民族提倡的传统美德“见善则迁 , 见过则改”,也是中国共产党的三大法宝之 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优良党风 。
早在《“三八 ”节有感》中 , 丁玲就坦诚 地说:“我自己是女人 , 我会比别人更懂得 女人的缺点 ,但我却更懂得女人的痛苦。她
们不会是超时代的 ,不会是理想的 ,她们不 是铁打的 。她抵抗不了社会一切的诱惑 ,和 无声的压迫 ,她们每人都有一部血泪史 ,都 有过崇高的感情(不管是升起的或沉落的 , 不管有幸与不幸 , 不管仍在孤苦奋斗或卷 入庸俗)…… ”当 1942 年延安整风时期包 括《“三八”节有感》等作品受到批评和指责 时 ,她能以大局为重 ,严格地要求自己 ,反 省其中的“ 自以为是”,检查某些“失败的原 因 ”,还主动地登门去听取贺龙 、毛泽东等 人的意见 ,“痛痛快快洗一个澡 , 然后轻装 上阵 , 以利再战 。”
1952 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荣获斯 大林文艺二等奖 ,她不但将奖金全部捐献 , 还写信给中央文学研究所第一期第一班学 员 , 诚恳地要求学员们给这部作品找出错 误:“哪怕一点点地方也好 ,一段也好 ,不一 定全部 。”她自己将其中的一章重读 ,“边读 边发现了里面有很多不通顺的句子 , 不恰 当的字 ,和太文 ,文得不好的字 。我心里很 难过 。我过去也并不是粗制滥造 ,也不是粗 心大意 ,而是因为我是半路出家 , 自修的原 因 。我做学生的时候 ,就没有人校正我 ,我 就这样习惯了 。”“我现在下决心要修改它 (大的修改不可能) , 至少要把文字上修改 得少些缺点或错误 。”“你们不是在学语言 学吗!那末就拿我的书本挑挑岔 ,我欢迎你 们帮助我找错处 。”她为文学研究所树立了 良好的学风 、文风 、校风 ,影响了几代新中 国的作家 。
到了晚年 , 丁玲彻底平反 ,恢复工作 , 1982 年 ,她阅读了李存葆撰写的中篇小说 《高山下的花环》,十分高兴 ,不断向中外亲 朋好友和来访者推荐介绍 。随后 ,又在当时 召开的长篇小说创作座谈会上发言 , 肯定 它“确实是个好作品 ”, 同时 ,又感到它“最 大的不足之处 , 是没有把该写的地方都写 出来 ,没有写够 。”这篇即席讲话经过整理
后以《我读〈高山下的花环〉》为题 ,发表在 《红旗》杂志 ; 因为发稿仓促 , 她又正在外 地 ,未经本人过目 。丁玲读后感到有几处不 妥 ,立即提笔补写了《对〈我读高山下的花 环〉的补充及更正》,诚恳地表示:“我讲话 , 特别是即席发言 ,常常会有疏漏 ,或用词不 准 。现在用铅字印出来 ,在《红旗》上发表 , 我更应字斟句酌 , 使文章尽可能符合自己 的原意 ,把说得不完全的地方加以补充 ,把 说错了不恰当的地方加以改正 。”这种谦虚 谨慎、戒骄戒躁的实事求是精神 ,至今传为 美谈 ,令人感佩和崇敬 。
按照我们的看法 , 丁玲精神如同鲁迅 精神 、张思德精神 、雷锋精神 、焦裕禄精神 等等一样 ,都是突出地 、集中地体现在某个 典型人物身上的具有代表性的价值观念和 标识 ; 它们是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密 切相关的 , 是包容于社会主义价值观之中 的 , 这也是与过去的先进文化传统本质的 区别 。作为先进文化范型代表的社会主义 核心价值观体系 , 尽管有不同的层面和范 围 ,但它的“核心”应当是“社会主义”。围绕 “社会主义”这个中心“关键词”,这个“核心 的核心”,可以延伸和包容中华民族众多优 秀传统和品质 , 也吸收一切民族的有价值 的文化精华和精髓 , 包括一系列最基本的 职业道德 、社会公德 、伦理准则 、健康的民 俗民风以及生活方式追求方方面面的所谓 “普遍标识”。概括地说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 观可以有不同的层次和区间 , 可最终还是 由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宇宙
观 、世界观 、人生观和发展观决定 ; 因为如 何看待所谓的人的存在和价值 , 是由宇宙 观、世界观、人生观和历史观制约和最终决 定着取向和目的 。忽视和放弃社会主义核 心价值体系的“核心”,就会偏离正确 、先进 的精神文化、人文文化导向 ,使丁玲精神等 同和倒退到旧社会、旧时代的价值标准 。
陈明在山西省长治市嶂头村曾经赠诗 丁玲:“满头银发胜少年 ,药不离口心常甜 , 泰山压顶步履健 ,葵花向阳色更鲜 。太行山 麓湘楠木 ,笑迎春色满人间 。数不尽的风浪 险 ,一部春秋乐晚年 。”丁玲精神不是狭隘 的单个人的品性概括和剪影 , 而是超越时 空的 、代表时代主流气息和具有典型意义 的群体意识 。“丁玲精神”的内涵是相当丰 富和深刻的 , 是会不断变化 、丰厚和发展 的 ; 因此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丁玲精神 ” 是生生世世、代代相传的!
(附记:本文引述的有关史料 , 大都依 据陈明 口授、查振科、李向东整理:《我与丁 玲 50 年》,王增如 、李向东编著:《丁玲年谱 长编》(上、下卷) , 李向东、王增如著:《丁陈 反党集团冤案始末》,涂绍钧著:《图本丁玲 传》;在此 ,特向以上作者、编者表示深深的 感谢和敬意! )
(涂途系中 国 艺术研究院马克思主义 文艺理论研究所原所长 ,研究员 ;周惠珍系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