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第3期

我和猫

发布时间: 2021-06-04 10:05:16 阅读 0

                                                                   我和猫

                                                                                  巢栖林
 
       家里来了一窝老鼠,啥时候来的不知道,等我发现时,已经不是一只,而是一家了。我买来捕鼠的诱饵和笼子,可是几天过去了,一无所获。我又在老鼠可能活动的区域铺上粘鼠板,好家伙,终于有几只大小不一的老鼠被死死粘在上面。尽管如此,还是不能将它们一网打尽。
       就在这时,朋友在微信群里发消息,说是在路边捡到一只被遗弃的小猫,看哪位爱心人士想要收养的。我本无意收养一只猫,但是因为猫可以捉老鼠,我便连忙应着我要我要!
       我开车去接小猫,这是一只毛发黄白相间的小花猫,被装在一个纸篓里,内有饭盒、水盆,还有猫砂和一块厚厚的棉垫。朋友说,他在路边捡到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看来,遗弃猫的人是养过猫的,我可不知道还要为猫准备这些。
       朋友见我没有养猫的经验,对我不放心,怕我亏待甚至虐待它,怕我养不好。说实在的,我还真没想过怎么当宠物“养”它,我是要请它来帮我捉老鼠的!
       可是当我见到猫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的责任来了!因为,因为那是一只出生才几天的婴儿猫!它的个头比一只大老鼠大不了多少,还指望它给我捉老鼠,真是打错了算盘,不被老鼠欺负就不错了。它弱小到甚至连纸篓都跳不出来。
       我把猫带回家,这下我有事做了,我要先逗逗它。不是有个词叫“猫跳狗跳”吗?猫的跳跃能力是很强的,它可以瞬间冲到树上,转眼又能跳下来。那么,我要试试它能跳多高。它还不能往上跳,那么往下跳呢?我把它从纸篓里拿出来,放到桌上,然后把它推到桌子边沿让它跳。可是不行,它用爪子死死地抠着桌面,不敢跳。
       我算是测试出来了,这是一只还需要照顾的小小猫。以前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不行了,我随时要想,猫饿了没、渴了没?我给它换了更大的猫窝、更大的饭盒,我用一个脸盆给它盛水、用一个脚盆给它装猫砂。它的活动空间更大了,生活得更舒展了。
       我给它选购猫屋时,特意选了上面系着一个毛球的那种。这样,它就可以有事没事抓那个球玩了。还真是一只好奇的猫,一个毛球就可以让它玩上好一会。我还给它买了一些玩具,像养孩子一样,让它在玩具的陪伴中度过愉快的童年。
       但猫毕竟是有感情的,它已经不满足于与玩具和道具来玩,它要和我玩。开初我是把它放在桌子上逗它、喂它,后来它能够蹦蹦跳跳了,便跟在我的身后,我到书房它到书房,我到厨房它到厨房。这样形影不离,我真担心一不留神踩着它。
       我要出门几个小时,也要把它带上,不仅是它惦记我,我也惦记它,我怕它一个人(不,一只猫)待在家里孤单。我把它放在副驾驶的位置,结果,它在上面便便了。我知道猫是很讲卫生的,如果不是忍无可忍,它也不会这样大小便。
       有了这次经历,我给猫套了一个塑料袋,只露出它的脑袋。猫显然受不了这个拘束,几下就把袋子扒开,整个身子钻了出来。哎呀,小猫和小孩一样,常有不听话的时候,可不是完全按你的思路来的。与猫相处,我是第一次;与人相处,它也是第一次。如何相处与磨合,我和我的猫,都有功课要做。
       有天早上,我发现猫的眼角有眼屎,于是把它放到水龙头下,给它洗脸洗眼。这样于人类惯常的行为,到了小猫身上,却让它很不适,极力想要挣脱。就在我仍然坚持要给它洗得干干净净的时候,它显然无法忍受水龙头哗哗流水冲洗的恐慌,拼命挣扎,并下意识扭头咬了一下。我瞬间放手,却发现食指已被咬出了血。为此,我还专门去打了狂犬疫苗。
       后来知道,猫是怕水的。特别是对于一只初生的猫来说,在没有培养它对水的适应之前,劈头盖脸地给它淋水,会让它非常害怕。不怪猫,怪我不懂猫。之后,我尽可能用纸巾擦拭的方式给它“干洗”,要用水洗时也是细水慢洗,并戴上乳胶手套以防被它抓咬。我还把它带到动物医院,给它打了防疫针。
       小猫就像我的孩子,需要我的安抚。打防疫针后还要喝一种液体的药,可是猫不喜欢喝,吐了出来。我无法去尝一尝药的味道是苦还是甜,我想可能是有点难喝吧,但既然动物医院开了这药,应该还是要喝下去才好。我于是给小猫做按摩,抚摸着它的毛发,让它感受我的善意与关爱,再小口小口地喂给它,它也就小口小口地往下咽。
       每次把药喝了,我都会给它“奖赏”,陪它玩。它喜欢用爪子挠东西,我便拿铅笔去逗它,它要抓,我就躲,看谁反应快。以前在家,看书扫地,我可是有好多事情要做的;而现在,我要腾出时间来陪猫。我坐在书桌前写作,它也会跳上来,要和我黏在一起。有时,它就趴在我腿上,依偎在我怀里,睡着了。
       平时我要上班,它就独自待在家里。早上出去晚上回来,这中间可是长达十几个小时啊,没有我陪伴的时候,我不知道小猫是怎样孤单度过的。我只知道,当我下班回家,把钥匙插入锁孔旋转,小猫一听到开门的声音,连忙从楼上连蹦带跳,跳到门口迎接我,然后我上楼,它又走在我的前面,咚咚咚地和我一起上楼。
       第二天我再要去上班的时候,它知道我要出去了,又走在我前面送我下楼,把我送到门口。它其实也想跟我一起出去,可是不能。我把门关上,它又只剩下自己,一直要等到我再次回来。这样的迎送,几乎成了一种仪式,每天上演,每天如此。
       晚上我要睡觉,小猫也跟进卧室,它要和我相处一室。有一次它还在我上床之前先跳上床,它是想要钻进我的被窝里吗?这可逾越了我的底线。要知道,我是请它来给我捉老鼠的,不是把它当宠物来养的。
说来奇怪,自从家里有了猫,老鼠就再也没有了踪影。也许是猫吓跑了老鼠,也许是粘鼠板发挥了作用,让老鼠们觉得生存环境恶化而主动逃离了。总而言之,老鼠不见了,我没看到猫捉过哪怕一只老鼠。
       如果无鼠可捉,养只猫作为陪伴,倒也无妨。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想过把它当作宠物来养。有时候对它宠爱不等于就是把它当宠物。有的人可以和猫狗贴面亲昵甚至睡觉,但我的态度是,人与动物可以和谐相处,但也要亲密有间。
       可是我的猫不是这样想的,我把它从床上抱下来,它不干,马上又跳了上去。我干脆把它请出卧室,让它回归到客厅,它的饮食拉撒都是在客厅进行的。
       每次便便之后,它会用猫砂覆盖起来,这也算是猫比其他动物更讲卫生的方面。可是它的动作幅度太大,老是把猫砂刨出来,撒在地板上,我便经常要为其善后打扫。特别是它的便便,我每日都要及时清理到厕所里去。以前,我哪曾有过这样的耐心去伺候一只动物啊!
       我的房子是复式楼,顶楼有一块空坪,上面搭着遮阳棚,风雨无侵。我尝试着把猫窝搬到室外,但猫一时习惯不过来,一到晚上,我把门关上,猫就在门外边抓边叫,那叫声像一个无助可怜的婴儿在哭泣。我听不下去了,心一软,又把它抱进了屋。
       猫是7月被我领回家的,一转眼两个月过去了。它一出生就被抛弃,然后被我收养,在这世间,我成了它唯一的亲人。它对于我,只是生活的插曲;而我对于它,却是生命的全部。我能理解它对我的依恋,那是动物跨越种族对人的信赖。我有时会把手伸出来,它也把前爪伸出来,我和它手爪相握,它也就心有灵犀地冲我“喵喵”地叫。它虽然不会说话,但是这种心灵感应的交流,让人不忍不对它好。
       9月,我要去一趟云南,一去十余天。这么长时间家里没人,猫可怎么办呢?我想到了朋友,看能不能放在他那里寄养一段时间。朋友也无暇照顾猫,便把猫送到了乡下父母家。等我从云南回来,朋友说,他父母喜欢上了那只猫。既然如此,就让猫留在老人家身边吧,相互都是一种陪伴。
       送走了猫,我又恢复了往常的生活,但从此关注起猫来。在我们单位院子里,就有不少野猫。说是野猫,其实品种还是家猫,只是没人喂养,它们不断繁殖,自生自灭,活成了野的猫。
       我的办公室在一楼,不时会有猫从窗台上走过。我打量着它们,便想起了我曾经养过的猫。不同的是,这些野猫只是窗台上的过客,怀着对人类的戒备,顶多朝窗户里面瞄上一眼和喵上一声,便匆匆离去。
       一天早上,我买了千层饼当早餐,走进单位院子,发现一只猫跟在我身后。它要干什么呢?原来是闻到了我手中提着的千层饼的香味。我拿出一块给了它,它毫不客气就吃了。第二天、第三天,差不多的时刻,它又来了,我又匀出一些给它。之后,我每天都多买两块钱的千层饼,只为了一场与猫的相约。
       冬日的中午,阳光暖暖,同事们到办公楼前坪晒太阳,那些无人照料的猫也来了。我蹲下身逗它们,三五只猫,只有一只听从我的召唤,奔我而来,也不知是不是那只被我喂过的猫。我手头没什么给它吃的,便用脚给它挠痒痒。它好享受啊,趴在地上,微眯着眼,四肢摊开,配合着我给它的按摩。
       这以后,经常就能看到,冬日暖阳下,一只猫,我在给它做按摩。同事们很惊讶,猫都这么喜欢你,你和猫还是蛮有缘的。可是有一次我给猫挠痒痒时没站稳,一脚踩在猫的尾巴上。那只猫,喵呜一声尖叫,翻身跳起,一个箭步,跑了。
       这么多天,我与猫建立起来的默契和信任,瞬间毁了。之后,再也没有猫找我讨食,再也没有猫接受我的按摩,人与猫的故事渐渐远去,大家彼此成了陌路。
       有天晚上,我正在看电视,发现门缝里突然闪进一道黑影,定眼一看,是只黑猫。它与我素不相识,能斗胆闯入我的领地,以我的判断,它是饿了,觅食来了。我起身去给它找点吃的,它吓得不轻,机警地从门缝里跑了出去。
       可是它并没有跑远,它在门外逗留着,也许是在伺机再动。我拿了些饼干放在坪里,它连忙躲到屋顶,等我走了,才敢下来,闻闻,却没吃。我又拿了些牛肉干,这次,它吃了,津津有味的样子,还用舌头舔净嘴角的余味。原来,它是要吃好吃的!要知道,牛肉干也是我喜欢吃的;要知道,牛肉干好贵的。
       自从收养的猫送走后,猫屋猫砂便弃之一边。现在,又一只猫到我家来了,这些又可以派上用场了。我将其收拾干净,放到屋外的坪里,等着它来落户定居。我想象得很美好啊,我住室内,它居室外,我们不必深度联系,也不会相互打扰,但是我们可以精神相牵,我可以为它提供生活的兜底保障,它也可以不用怕我,这样人与动物同在一个屋檐下和谐共处,也是一段人间佳话。
       但是这样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就像家猫住惯了猫屋会不习惯野外生活一样,野猫也许也不习惯住进这人造的猫屋吧?不领情,那我就买点猫粮来吧,放在坪里,当它饿了,也可来个自助餐。但这还是我的一厢情愿,那只黑猫“快闪”过一次后,我便再也没有见着它了。
       所以你想要中途培养起与一只成年猫的感情,是不容易的。这时,我便越发怀念起那只一出生便与我共同生活的花猫,只有它对我的依恋,是无条件的,是打不散的。
       后来我回乡下,发现父亲也捉了只小猫养着。母亲在城里带小孙女,父亲一人在老家,有个小猫相伴,真好。小猫大概刚刚满月,身材不过一只大老鼠那么小,和我曾经收养过的那只小猫差不多的情形。一切,仿佛重来了一遍。
       其实小猫也是需要陪伴的,这么小就离开父母独自生活,娇生惯养的人类是万万做不到的。我们初次相识,但它已经把我当作了亲人,一逗就来,一来就蜷在我脚边。那种对你的无条件信任,你无法辜负。我甚至都不敢轻易挪脚,只好把凉鞋留在原地,生怕惊动了它。
       我终于知道人们为什么那么热衷于生育,因为在孩子面前,父母能够更强烈地感受到被需要。被需要是一种不错的心理体验,它让人有存在感和成就感。这么热的天,小猫应该口渴了吧?我给它端来了清水解渴。小猫玩累了趴下小憩,我又用树叶给它搭在胸口上,不让它着凉。
       在生物演化史上,鸡鸭鹅虽然被人类驯养,但与人并没有太多感情交流。与人有感情糅合,最典型的当属猫和狗。猫享受的待遇似乎更好,狗还常被烹之以食,但鲜有听闻宰杀猫的。而且不论什么品种的猫,通常都是圆圆的脸蛋,天生的呆萌,招人喜爱。难怪一不小心,猫就被人情不自禁当作宠物来养了。
       我家的小花猫,虽然我没有给它以宠物的待遇,但是我已经给了它我一个大男人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从那么小到我家,从站都站不稳到后来的飞天蜈蚣,它一生当中最关键的婴儿期、童年期、青春期,这个成长过程,都是我喂养的,都是我陪伴的。
       第二年5月的一天,朋友告诉我,花猫当妈了。它生了四只小猫,两只黄猫一只黑猫一只白猫。相应地,俺也升级为外公了。从朋友发来的照片中我看到,以前那个满屋子倒腾的小猫成熟了、稳重了、安静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活蹦乱跳不听招呼了。因为它当妈了,是大人了。不,是大猫了。
       我一边为猫添新丁而欣喜,一边在想,已经当妈的花猫,它还记得我吗?还会想起我们一起相伴度过的时光吗?如果有机会再见到我,它还认得我不?会不会扑在我怀里大哭一场?
       猫有没有思念之情人不知道,但是人对猫却是常常惦记。我一直想把我与猫的故事写成文章,挨了几年,终于动笔了。等到快要写完的时候,我联系朋友,能不能拍几张花猫现状的照片给我配个图。微信发出去后,朋友没回话,我只好电话联系。
       朋友说,真的不好意思,我没有回你微信,因为我无法给你拍猫的照片了。朋友说,他老家的隔壁家是个老房子。他不停地强调那是个老房子,我心都吊到嗓子眼了。是不是老房子垮了,猫到隔壁家玩,被压在下面了?
       朋友说,不是的,因为新生的小猫到了成长期,格外调皮,它们跑到隔壁家的屋顶上去了。跑到屋顶上去了难道还摔着了不成?猫本来就擅长飞檐走壁啊。朋友说,不是的,它们跑到屋顶,把老房子的瓦惊动了,刨开了,漏雨了。隔壁家烦不胜烦,撒了一把药,把周围几家的猫全部毒死了。
       我一时惊得合不拢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局。
       我想起了林清玄改写古龙小说结尾的故事。古龙在林清玄当编辑的报纸上连载小说,连载了两年还没完。林清玄便请古龙喝酒,把古龙灌得醉醺醺,无法写下一节了,古龙只好请林清玄代写。林清玄几笔就把小说写完了:小说主角遍发武林帖,邀请小说中一百多号武林人物到少林寺推选武林盟主。少林寺地下埋着炸药,所有人全都被炸死了。小说最后一句是:“从此,武林归于平静。”
       我的猫,竟也以如此突然的方式,离世,包括它自己,包括它后代。
       天下之猫,生老病死,来了去了,何其之多,都皆与我无关。唯独在猫之前加上“我的”,我收养过的,我陪伴过的,我牵挂过的,走了,而且是这样不同寻常地走了,让我不可接受,“心痛得无法呼吸”。
       人,最怕动情。以后,不要跟我提猫



          巢栖林,本名李红,作品散见于《中国青年报》《中国文化报》《辽宁青年》《少男少女》《特别关注》《语文报》《散文诗》《小溪流》《湖南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