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农民的女儿
                          □张惠芬


在故乡
 
在故乡，我的羽毛是干净的
小田螺叫着我的小名满村子乱跑
我的蝴蝶落入草丛，吃小月光
山不再高水不再漫长
小哥哥的马车还在山路上
杨梅红的时候，嘴唇就红了
想着山外的汽笛，一封家书
垛成红高粱
母亲的手青，父亲的手黄
我的山歌在山沟里
悄悄长出粉红的翅膀
 
独步黄昏
 
微光在黄昏里消散，又聚拢
河水静寂
身边的田野静寂
花期，那是过去很久的事
 
烟叶苗展开肥硕的叶片
铺满整个春色
它不会想到老去后的虚无
 
很多事物只要想到老去
就真的老了。比如黄昏与黎明
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喜欢暮色笼盖的人间
所有喧嚣都失掉了影子
寂寞长出枝条，等待星空降临
 
给母亲洗脚
 
我不说话
我只看着母亲脚上苦瓜藤似的青筋
和一些坚硬的骨头
它们被一层褐色的皮包裹着
被母亲用了几十年
已经很旧了，像她日日走过的
弯弯曲曲的山路
我知道这些山路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它们连着母亲的血管
我知道这些血管
紧紧连着我的血管——现在
我把母亲的脚泡在温热的水里
用手慢慢搓揉，一遍一遍地
搓，揉，捏，再搓，再揉，再捏
轻轻地，我不说话
那干瘦的小腿
有点像松树皮
 
我不走了
 
适合耕种
适合养两只红掌的鹅
适合繁殖更多的苔痕与草色
或者竹柏
月色是竹柏筛下的
帘上点点星光随风而动
帘内只开一朵桃花
这朵桃花需要脱下胭脂红
披上莲叶的盖头
这时，我就不走了
 
24小时之外
 
24小时之外
我有自己的领地
我是自己的国王和王妃
有一片完好如初的河山，温暖的田园
这里水草繁茂，牛羊肥美，花果飘香
这里阳光永远保持初升时的色彩和光芒
这里语言直爽
除了道路是弯曲的
有风的时候炊烟是弯曲的
如果有臣民
我允许他们像草木一样生长
允许他们四季如春
 
我是农民的女儿
 
我是吃农民的奶长大的
我是农民的女儿
我的父亲是农民，母亲也是，祖祖辈辈都是
农民与土地血肉相连
所以每次见到在土地上劳作的人
我就想拥抱他们
拥抱他们我就拥抱了土地
土地也就拥抱了我，拥抱了她的孩子
所以每次回家，我就随了母亲
去看她的青菜、豆角、南瓜或西红柿
我总是会把母亲的青菜、豆角、南瓜或西红柿
当成母亲的孩子，也当成土地的孩子
这样一想，那些青菜豆角南瓜西红柿
和我，就成了兄弟姐妹
就成了天底下最幸福的果实
 
地平线
 
上课时说起地平线
地平线在孩子们的眼中
迷惑了
他们眼中只有高耸的大山
一个孩子异想天开：
老师，我知道地平线在哪里
此刻我看见他两手平伸
摆出了一个
飞翔的姿势
 
（责任编辑：刘琼华）
      
       张惠芬，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常德市诗歌协会理事，桃源县作家协会副主席，毕业于毛泽东文学院作家班。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等，有诗歌作品编入大学教材，曾获《散文诗》举办的“中国校园作家”银奖和“金迪诗歌奖”，诗集《张惠芬诗选》获第十届丁玲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