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地方的抒情 ——试析《桃源处处桃花源》
发布时间: 2021-05-28 16:46:15 阅读 0 次
视野天空
对地方的抒情
——试析《桃源处处桃花源》
□程一身
在手机普及的今天,到一个地方旅游几乎就是到一个地方照相。在所谓的景点随意拍几张照片,以示到此一游,这是当代游客的普遍做法。但作家不是这样的,或许他也拍照,但更会将看到感到的形诸文字,这就并非人人所能的了。作家是敏感的,其敏感并不限于人,对地方也是如此。《桃源处处桃花源》就显示了这一点。该文对桃源这个地方的呈现大体上是从三个层面展开的:对桃源的描绘、对桃源的叙述,以及对桃源的抒情。对桃源的描绘展示了当地的美丽风景,绝佳山水、古树奇木与人间净土构成了本文的主体;对桃源的叙述展示了当地的人文历史,增强了文章的纵深感,强化了桃源梦的普适性;对桃源的抒情则是渗透性的,涌动在对桃源的风景描绘与历史叙述当中。三者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立体的桃源画卷。
音乐家柴可夫斯基在给梅克夫人的信里不止一次谈到诗与音乐的关系:“语言在诗的形式中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文字:它们已经变成了音乐。”“这纯粹是一种抒情的过程,是灵魂在音乐上的一种自白,而且充满了生活中的所有经验,通过乐音倾泻出来,恰如抒情诗人用诗句把它倾泻出来似的。”柴可夫斯基用诗和音乐来讨论抒情,并把诗中的语言、而非散文中的语言等同于音乐,按他的说法,语言在诗的形式中获得的抒情性比在散文的形式中获得的抒情性更强,那么散文的抒情与诗歌的抒情究竟有何不同呢?不妨结合《桃源处处桃花源》谈谈这个问题。
在我看来,《桃源处处桃花源》并非一篇普通的游记,因为文中不仅有作者对地方的游历,更有对地方的抒情,而且其抒情具有丰富的艺术性,并使抒情的佳处成为顾城称道的那种有灵的文字。如题目《桃源处处桃花源》就不是一个简单的陈述性句子,而是潜在的抒情。因为事实上桃源只有一个桃花源,“桃源处处桃花源”分明是对当地的赞美,这显然并非写实,而是抒情。再如写夷望溪的一段颇具古典雅致之美:
百里夷望溪,至此停蓄深沉,碧波涟漪,随后被一次次地岸束之,岩挡之,沙回之,或自相激射,或强纳疾旋,或瞬息万变。溪不一形,倏直倏曲;波不一声,时喜时怒;水不一色,忽白忽绿。
这段文字是对夷望溪的直接描绘。其遣词极具艺术性,堪称散文中的诗句,主要体现在以下两处,一是“碧波涟漪……被一次次地岸束之,岩挡之,沙回之”,其中“岸束之,岩挡之,沙回之”造句独特,结构相同,节奏一致,直观生动地呈现了溪水的波纹与岸、岩和沙的关系。被岸束缚,被岩石阻挡,这两句揭示的都是碧波的界限,只不过其阻碍物的质地一软一硬,而“沙回之”则由岸、岩之大到沙之小,甚至是微,这种精细之笔正是文章显功夫处。而且一般情况下观察者很少注意到水波和沙的关系,它如实地呈现了事物之间的丰富关联。我更欣赏的是“溪不一形,倏直倏曲;波不一声,时喜时怒;水不一色,忽白忽绿”,这二十四个字直逼古代名家之作。其造句的创造性体现在“溪不一形”“波不一声”“水不一色”这三个结构相同的短句中,古人以凝练之词达丰富之意的佳句也无非如此。转换成白话,往简单里说,这几句的意思是溪的形状、波的声音、水的颜色不止一种;如果强调一下,也可以说溪的形状、波的声音、水的颜色各不相同。所以,它们后面的那四个字都可以视为对“不一”的注释,即溪的形状时直时曲,波的声音时小时大,水的颜色时白时绿,所有这些形状、颜色和声音都是在运动中不断转换的。如果说“岸束之,岩挡之,沙回之”还是简单的排比的话,“溪不一形,倏直倏曲;波不一声,时喜时怒;水不一色,忽白忽绿”就是现代骈句了。其高雅古朴如此。可以说这种即物见心式的描绘性文字把当地风物写活了。
一般而言,只有大爱一个地方才会乐于追溯它的历史,或者说把它放在历史中叙述出来。本文作者正是如此,把桃源与历代文人的关系一一叙述出来,并把受此种文化孕育出来的现代名人也一一叙述出来。对地方的热爱扩展到对当地人物的如数家珍。这种关于地方人文历史的叙述是虚的,它与对地方风物的描绘之实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构成了历史之经与地方之纬彼此交织的行文格局。实是抒情的基础,虚是抒情的本质。好的文字虚实相生或以实写虚,好的抒情必然把读者引向虚,引向作者心灵的涌动。“溪不一形,倏直倏曲;波不一声,时喜时怒;水不一色,忽白忽绿”的内里不是涌动着一颗喜悦之心吗?再以作者笔下的古木为例:“每到花期,满天云锦;无花期,庞大的树冠像一团有根的绿云,随风浮动却不会飘散。”从表面上看,比喻是在两个事物之间建立相似性的联系,其实是把此物引向它物,并将实物虚化的抒情方式。不难看出,作者正是在“云锦”和“绿云”这样的比喻中完成了对古树的抒情和赞美。由此可见,文中对地方景物的描绘隐含着抒情,对地方的历史叙述出之以抒情。因此,描绘、叙述、抒情所用手法不同,而皆归于对桃源的赞美。
综上所述,散文的抒情尽管不如诗歌的抒情浓郁,但其抒情方式更丰富,它可以像诗歌那样浓浓抒情,甚至其韵律和节奏也可以化用到散文中。散文的抒情整体上之所以没有诗歌的抒情那么浓郁,主要是因为诗歌可以大肆跳跃,散文尽管也很自由,但还是比较理性的,注重章法和组织,而不像诗歌那样充满灵光的组合,因此其凝练性远不如诗歌,诗歌强烈的抒情性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凝练促成的,散文往往是松散的抒情,理性的抒情,尽管这削弱了散文的抒情力度,但散文自有优势,其抒情方式灵活,抒情风格多变,抒情气息绵长。诚如柴可夫斯基所说的,诗与音乐的抒情是“灵魂……的一种自白”,优秀散文的抒情往往是借助物完成的灵魂自白,如果在散文中达到了物性与灵魂合一的境地,那也便获得了诗性,像《桃源处处桃花源》中的某些片段。
(责任编辑:刘琼华)
程一身,著有诗集《北大十四行》;专著《朱光潜诗歌美学引论》《为新诗赋形》;主编“新诗经典”丛书;译著《白鹭》《坐在你身边看云》《欧洲故土》。组诗《北大十四行》获北京大学第一届“我们”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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