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第3期

关于常德的三易其稿

发布时间: 2021-05-30 09:35:01 阅读 0

                                        关于常德的三易其稿

                                                           叶梅
 
 
    与常德的缘分由来已久,多年来往于这个地方,记下的有笔下文字,难忘印象,更有留存长久的情意。2018年底再次来到常德桃源,青山绿水之间,又闻武陵熟悉的方言口音,许多往事便不由浮现于眼前,翻找出当年的一些文字,恍如昨日。
    而白驹过隙,世事变迁,惟有武陵桃源仍在葱葱郁郁的群山怀抱之中,顺迹而行,见古树参天清泉长流,不能不伫足而立;听松涛阵阵,似有万语千言,但不知所云,让人思前悟后,欲探究竟。想来此地不仅是千年胜景,更是令人神往之仙境,总有一缕吹过的清风,拨动心底无边的柔情,任由它漫延开去,仿佛也融化了身体的坚壁,随风有了翅翼。

                                            一
 
    那年初来常德,刚与丈夫新婚,公公和婆婆均在常德县农业银行工作,我们前来探望。他们住在县农行临街的一幢灰色楼房里,楼下两层为办公和营业厅,老远看去十分气派。附近大多是平坦的农田,一片片绿而间黄的稻谷,青草覆没之中时隐时现的田埂,几眼荷花半开的池塘,城乡混合,热闹但不喧嚣。婆婆那时漂亮能干,就近从楼前的农家买来新鲜的蔬菜,是些从田里扯出的带泥的莴苣、小油菜、茼蒿和青蒜,活蹦乱跳的鲜鱼,白嫩的手磨豆腐,公公喜爱厨艺,就着做出一道道湖南口味的好菜,满屋香气缭绕。
    头几天吃得开心,但却突然感到头昏腿软,成天只想睡觉,胃口全无,以为是病了,婆婆带我去常德县医院一查,医生却说是怀孕。婆婆高兴,更加起劲地买菜做饭,一天天的,住在常德的半个月里,最深刻的印象便是大盘小钵的美味佳肴。
    探亲假结束后,回到我和丈夫工作的湖北恩施去,婆婆公公动了念头,说你们不如都调到常德来。这且是后话。我在恩施生下了孩子,女儿半岁时,接到让我去参加湖北作协文学讲习所学习半年的通知,不禁喜出望外。学习心切,左思右想只有把孩子送到常德去,请婆婆照看。正是初秋时节,天气还很热,从恩施坐长途客车到宜昌,在红星宾馆住了一夜,二日清晨丈夫带着半岁的女儿去往常德,而我则将去武汉。在汽车站,我先把父女二人送上车,女儿还在睡梦中,小脸藏在襁褓里。客车轰轰的发动,我站在车窗下,强忍着心里的难过,招手叫丈夫把孩子举起来让我再看看,可他刚举起包裹严实的女儿,还没容我看清那张小脸,车就开动了。
    我跟着跑了几步,车越开越快,我只有站住脚目送那车渐渐远去,心如刀绞。
    我知道,那车开往常德,一根由此伸出的线揪扯着我的心。常德,就是那样让我铭心刻骨的。
    命运的奇妙,常常让人始料不已。有一个叫风儿的女孩,也正是由于我们将女儿送到常德这件事,从而改变了一生的命运。
    风儿本是我给女儿请的小阿姨,是我一位前辈的远房亲戚,来自王昭君的故乡香溪。初见面时,她年方17,穿一袭碎花衣裙、白球鞋,脸儿俊俏,一双含笑的眼睛,头发黄而卷曲。风儿的家乡出美女,她也沾了充足的灵气,不仅苗条俏丽,爱美爱唱歌,干活也十分麻利,每天都把家里打理得窗明几净,逗弄得女儿咯咯直笑。风儿家姊妹5个,她是老大,早早辍学养家带弟妹,摘柑桔学裁缝在码头上扛包,什么都干过,见我和丈夫为孩子的事犹豫,便主动说:“我去常德看孩子,要得不?”
    我正是为难之时,学习机会难得,但孩子太小,公婆还在上班,再加上好些年未带过小孩子,怎么照顾得过来?风儿能去当然再好不过,但她一个人去到陌生的地方,如何适应呢?风儿说,“姐姐,你放心。我回一趟香溪后就直接去。”我半信半疑,心想这是她宽慰我的话,但还是把常德的地址给了她,没想到她后来真的单枪匹马从香溪赶去了。
    后来的两年里,我不时找机会去常德探望女儿,每次见面,风儿总是笑嘻嘻的,一边在厨房里煮饭,一边跟抱着孩子的我聊天。但夜里,发现她会躺在小床上暗自垂泪,一定是忍不住的思乡之情。我心里也酸酸的,让她回去还是劝她安心留下,一直十分矛盾。可风儿总是转过脸来反倒安慰我,说不要紧,你放心。
   那次探望过她们,离开常德是个下雨的日子,她送我出门搭车,一路上将伞尽力偏向我这边,飞雨淋湿了她纤瘦的肩膀,我侧脸同她道别,不忍看她怅惘的笑容。
    女儿近三岁时回到我身边,风儿却留在了常德。婆婆给她在一家乡镇企业找了份工作,她干着还满意,后来在厂里谈了男朋友,成家立业过起了日子。我从婆婆那里不时听到风儿的信息,说她婚后生下了一个女孩儿,也是大眼睛黄而卷曲的头发,像个洋娃娃。可是男人不怎么出息,居然赌博,常靠风儿一个人挣来的钱养活全家。风儿同男人时常吵闹,那家工厂也不怎么景气,她又去干了别的工作等等。听了真让人揪心。再后来,因为女儿的爷爷奶奶也都离开了常德,信息便越来越淡,我的工作又调动了好几次,从南到北,便一晃好些年没了风儿的消息。
    但我一直是牵挂她的。只要有机会,总在打听,终于前两年好不容易找到了她的电话,很激动地打过去,问:“风儿!你是风儿吗?”
    一个女人用浓重的常德话答道:“你是哪个哦?”
    我一下楞住了,我听出那仍是风儿的嗓音,虽然带了许多沧桑,但我没想到她说的是一口流利的常德话,在我心里,她是那个清脆亮丽香溪口音的少女。电话中,她知道了我是谁,一口气连叫了几声姐姐,说:“好多年嗒呢,真的好想你。你都还好唦?”
    我说:“我还好。”
    她说:“你讲的是北京话?”她的“讲”是“gang”,常德人都是这么说的。
   我忍不住笑,我说我在北京工作了多年,但人家仍然说我的话是湖北普通话,我学她说了一句:“那你gang的是常德话?”她拖长音调说:“都几十年嗒呢,口音都变成这里的口音嗒。”
    风儿成了地道的常德人,她在那里生养了女儿,还有了两个外孙。年前她从微信里发来一段语音,说:“我每天都好忙的,要照顾两个外孙,还要给屋里做卫生,复式楼,两百多平米,好累人的。”但从她微信朋友圈的视频里看到她的模样,披肩长发,不是原来的黄,而是染过的金黄,仍然苗条的身材,皮肤白晰,连雀斑也像是没了,穿一条过膝的浅粉色裙子,一点不像个姥姥。还可以看到她的日常生活,有跟女朋友一起唱歌,跟家人一起吃饭,屋里的陈设有些杂乱,但房子看去确实不小,家具也都很新潮。
    看来,风儿早已入乡随俗,融入了当地。这使我想起曾听一位朋友说过,常德古来就是鱼米之乡,洞庭湖一带,往土里随便插根木棍都可以生出绿芽来。那么,更何况是能吃苦耐劳的三峡女子风儿呢?
 
 
                                            二
 
    15颗稻米,来自6000年前,表明这片土地曾是人工栽培稻米的发源地之一。
    常德澧县城头山,那座神秘的古城遗址,是目前中国古代发现最早的、带有城墙和护城河防御性的城池,那些厚重的黄土之下藏有多少古人在蒙眜中探求生存的故事?他们经历了几千年,甚至几万年的摸索,将可供饮食的野生稻栽培成了水稻,经考古学家的认定,这个过程发生在距今12000年左右甚至更早一些,比以前认为印度是世界上最早人工栽培水稻的历史提前了若干年。
   由此可以证明,中国不仅是水稻之乡,更是水稻之源,并因此绵延不断地创造了农耕文明。常德一词最早出于老子,“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於婴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於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於朴。”老子将如婴孩一般纯真自然的良好德行,能包容天下的溪谷一般的情操称为常德,告诫人们,虽知好的名声能让自己显得尊贵荣耀,但仍能坚守平常无奇的位置,常怀谦卑柔软之心,包容天下,才能德行富足,自然朴实,为天下人的榜样。
    常德又古称武陵郡,“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良田美池桑竹,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陶渊明的游记逼真地描绘了此地的美妙以及农人往来种作、怡然自乐的生活情景,古人的选择来自劳动智慧的积累,也来自这个地处洞庭湖畔的鱼米之乡的肥沃富饶。
    常德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抗战时期曾发生惨烈的常德会战,10万日军进攻常德,中国军队在日军陆、空军及坦克优势火力猛攻下坚守16天,仅剩数百人,老城夷为平地。但很快,中国军队奋力发起反击,再次经过6天激战,终于收复常德城。
    对这片土地的了解,是一次次加深的。
   自从女儿回到恩施之后,我2007年才得以再到常德,那次是从北京到湘西里耶参加笔会,回程应湖南作协之邀去往长沙,要路经常德逗留两日,正合心意。夜里住进常德文联的招待所,二日起来,发现楼后的院子里挂着《桃花源》杂志社的牌子,不觉倍感亲切。当年公婆希望我与丈夫调来,还联系了当地的一些单位,给我联系的正是《桃花源》杂志社,那次还带我去见过一位分管文化的领导,说是同意接收。一切都很顺利,但商调函到了恩施的最后关口,我却打了退堂鼓。当时正热衷于写恩施的生活,真要走时又舍不得离开了。丈夫听从了我的选择,婆婆很生气,说你们要不愿意来早说哇,让我们白费心。婆婆说的是,我一直为此心怀内疚。但后来不久公公婆婆也调动工作,离开了此地,此话也就不再提起。
    阔别多年的常德让人觉得新鲜,作协主席陶少鸿领我们游走了桃花源,也从他那里得知常德桃源县有一个枫树维吾尔族回族乡,是除新疆之外最大的维吾尔族群聚居地,居住着近8000位维吾尔族同胞,有维吾尔“第二故乡”之称,是著名历史学家、教育学家翦伯赞的故乡。得知这些情况之后,回到北京我与杂志社的同仁们商定,在常德当地领导及文联的支持下,《民族文学》杂志社邀约了全国数十位关注少数民族文学的评论家,在常德举办了少数民族文学评论的座谈会。会议期间,大家专程参观了枫树乡。
    枫树乡离县城只有十几公里,去的那天小雪夹着细雨,女乡长帕依古丽将我们领进一间烧着炭火的屋子,大家围坐在火盆边的长凳上,听一位年过半百的翦先生讲述当地维吾尔族的由来。翦先生与翦伯赞同一个家族,退休之前是一位工程师,后来成为维吾尔族历史的研究者。他们的祖先很早就建立了珍贵的族谱,并视为最重要的财富传给后代子孙,让他们骄傲地意识到自己是有根的人。
    公元12世纪,归顺于成吉思汗的维吾尔大将军哈勒,被封为折冲将军,后代世袭为元朝命官。两个世纪后,明太祖朱元璋为了平定南方叛乱,起用了哈勒的后裔、时任燕京总兵的哈勒·八十为大都督,率众将南征,进入湘楚之地。哈勒·八十英勇善战,朱元璋感念他翦除叛敌立下大功,晋封他为镇南定国将军,加封太子太保衔,并赐姓翦,更其名“八十”为“八士”,这便是常德翦姓历史的开端。
   600年过去,哈勒将军留下的那支维吾尔族回族军队已在时光中远去,他们的后裔也已融入常德当地的文化,但宗教信仰和民族禁忌依然保留着,哈勒·八士将军的陵墓屹立在南方的原野上,守望着他的子孙。不远处还有一座古老的清真寺,朴素庄重,白墙上挂着醒目的箴言:“这里的人们,你们要珍惜五个时光,不要荒废,活着的时候不要等死;健康的时候不要等待重病;空闲的时候不要等待忙碌操劳;少年时候不要等待须发皆银;富裕时不要等待一贫如洗。”读来意味深长。
    枫树乡的村民有维吾尔族、回族,还有很多汉族,他们世代相处,族群之间交友、通婚十分常见,对不同的民族习俗各自都抱以尊重,年轻一代同样如此。乡长帕依古丽有一个汉名,姓薛,她和大多数枫乡树的维吾尔人一样,不会说维语,但她长得皮肤白晰,眼眶微微凹陷,一看就有明显的维吾尔人的特征,她大学毕业之后考上了公务员,本来在常德市机关工作,因为枫树乡的需要而回到了家乡。
在枫树乡的留言簿上,可以看到许多远道而来的维吾尔族、回族的朋友热情留言。有一位小伙子不远万里从新疆骑着摩托而来,说当年祖先从新疆骑马来到南方,他也想尝试一下,但毕竟骑马有诸多不便,便以摩托代替了。他到枫树乡一看,这里景色宜人,维吾尔同胞都过得不错,便开心地说,我要把你们的情况带回新疆。
    往前行走不过半里,烟雨朦胧的田野上,翦伯赞故居安然而立,那是一幢典型的南方民居,木石结构,青砖青瓦,经由常德人精心修复。翦伯赞先生对中国历史研究精深,一生著作丰富,曾主编《中国史纲要》,著有《中国历史哲学教程》《先秦史》等。在他的故居读到他写的《我的氏姓,我的故乡》一文,他洞察古今,深远又不无苍凉地描述了自己族群的迁移,让人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幅幅白旄黄铖、金戈铁马的画面。“我查我的族谱,我的氏姓与周礼翦氏之官,毫无关系,而是明代皇帝的赐姓。……而是来自新疆,所谓西夷之人也。”他写道,因为历史的飓风,他们的族群就像沙砾一样被卷刮到了新疆之外的地方,然后一代代生存下来,常德跟新疆一样,是他永远的故乡。
    汉字有形有意,奇妙无比,“常德”两字看去,就是一幅敦厚朴实且富足的模样,恰如老子所云,“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常德养育了不少文化名人和诗文。沅水河边,“三绝诗书画,一墙天地人”,伴随涛声的十里诗歌墙镌刻了先秦以来有关常德的诗作1530首,由全国及海内外的1213名书法家挥毫而镌刻。丁玲、赵朴初、沈鹏、启功、臧克家等名家都在其中,此墙被台湾诗人余光中称为“诗国长城”,“半部文学史”。
    枫树桃花,这些在中国文化中最美丽的植物都相恋于常德,难怪当年的哈勒·八士将军选择留在了此地。人们一直称北京香山,苏州天平山,南京栖霞山和湖南长沙岳麓山为四大赏枫胜地,常德与岳麓山脉相去不远,秋天的枫树乡,该是怎样一番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景象呢?那年我这样问过帕依古丽,她沉吟片刻说,早先这里有过许多枫树,但后来被砍伐了,而近年来他们正在重新栽种,或许再过几年就会有真正的枫树林了。
 
                                            三
 
    我记住了她的话。几年之后,真的有了枫林花海,百日草、醉蝶花、蓝花鼠尾草,姹紫嫣红开遍了原野,秋天到来枫叶红透,更是增添了风光无限。
    2018年11月,在蒋子龙和丹增二位先生的带领下,我们几十位不同民族的作家来到常德桃源,先后参观了县城师范、枫树乡、沅水新农村等,桃源以她更为细腻丰霈的姿态令人心醉。
   在桃源县城那所当年著名的湖南省立第二女子师范黄色的墙壁上,挂着婷婷玉立的年轻丁玲的照片,她和另一窈窕女子——瞿秋白的爱人王剑虹相依而立,素净的白衣短裙,气若兰馨,手中各拎着一个小包,是当年时尚青年的装扮。丁玲曾就读于这所女子师范,她在文章中曾写道:“桃源,这个具有神奇传说的地方,是我的家乡,在这里我度过了我的幼年时代……桃源的县城是一个很小的城市,没有城墙,也没有很大的商店,狭窄的街道,矮小的房屋,还保持着一种中世纪的风味。”丁玲的出生地是桃源邻近的临澧县,她从桃源女子师范毕业之后,走向了更大的世界。
   有趣的是,我们《民族文学》杂志社所在的小院,北京后海南沿大翔凤胡同3号,正是丁玲在京城住过的地方。从暗红门楼里走出不过50米,便可到碧波荡漾的海边,凭栏远眺,可以思古念今,也可以想象丁玲先生齐耳黑发、英姿飒爽地从这里走过的情景。她可曾会想到,半个多世纪以后的桃源,她幼年眼中的小城已从低矮的房屋变为高楼林立,一条条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商铺、酒店灯火闪耀,间或还看到雕塑屹立的广场,人们怡然自得、莺歌燕舞。这一切,可以告慰一生追求光明和幸福的丁玲了吧。
    我也曾在常德寻找过当年婆婆家住过的县农行,和女儿的姑姑一起,我俩先是向当地的朋友打听,又在百度上搜索了一阵,然后按图索骥找到那里,但怎么也看不出原来的痕迹。那些青草丛中的田间小路,鱼儿欢跳的池塘,一片片稻花均不知去向,眼前只是密不透风的楼群,轿车、摩托车和行人川流不息的大街。
    我们怀疑找错了地方,在一处挂着“金旺地”广告牌的大门前问了一位保安,他三十来岁的样子,摸着后脑壳说:“我不晓得。”转过头往里面叫出一位年长的保安,又问他。
    那位头发花白的男子脸上带着过来人的表情,指着身后的大楼说:“这就是过去的县农行呀。现在叫鼎城区支行。”
    原来,身旁这幢楼就是当年那座方圆数里十分醒目的灰楼,在原来的楼层上加盖成了近二十层的高楼,一层营业厅两旁融入了喧闹的桥南商业街,而附近的农田都变成了玻璃墙光闪烁的大商场。我们在那金旺地门口照了张相,想把从前的记忆再一次凝固住,留在这照片里,但心底的一层怅然却久久不能消散。
    如同许多人的乡愁一样,总免不了眷念以往所有的温馨,而将曾经的艰辛和烦忧淡了去,再淡了去。但实际上,谁也回不到从前,也不会有太多的情愿回到从前。为了今天相对富足的生活,中国人殚精竭虑,几十年里爆发式地启动了积蓄千百年来的激情和智慧,改变了贫困,用手中的彩笔描画出了新的城市、新的乡村。
    常德,以及桃源,就是这样与中国无数座城市乡村一样,日新月异,从丁玲笔下的陈旧低矮、中世纪的风味化作已具有现代化、又有独特山水气息的江南城市,即便是经常来往于此地的我,也不能不感到惊讶。
    记得那晚从北京飞至常德,出机场已是深夜,乘车前往市区的一路上,大道平坦车行轻盈,仿佛如流水一般滑过。我被暗夜里百合花一般开放的路灯光芒所感动,也被路旁墨黑深厚的树林所吸引,不时闪过的建筑虽然看不清,但蒙胧的轮廓端庄而又妩媚,让人领略到常德人对自己这片土地的爱惜和妆点。
    而桃源,让人记住的不仅是城市的风景,更有千年古树百里良田,长流的碧水,崖边的野茶,红灯笼也似的柑桔。陶渊明描写那位捕鱼人在林尽水源之处,见一山而舍船复行得以见到仙境一般的桃花源,但出得山来及郡下,太守得知即遣人随其往,却再也找不到路径。后来者也曾多次寻觅,皆未果。而今,却正如蒋子龙先生所言:“桃源处处是桃源”,我们所走过的桃源,还有常德的一些地方,皆为人间胜境,不由觉得,自己便是那入得桃花源的打鱼之人,欣欣然,心旷神怡又意犹未尽。
 
   (责任编辑:刘琼华)

 
 
    叶梅,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中国国际笔会中心副会长。多年从事文学创作、编辑及评论,曾担任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等评委,著有小说《撒忧的龙船河》《五月飞蛾》《最后的土司》《妹娃要过河》《歌棒》,散文集《我的西兰卡普》《朝发苍梧》《大翔凤》《从小到大》《穿过拉梦的河流》,长篇纪实《第一种爱》《美卿——一个中国女子的创业奇迹》等,翻译成英、法、阿拉伯等多种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