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沦落
 
                                                                                 鄢 琳
 
 
       人生一世，很多事情事与愿违。
       肖以南作为一个当红偶像，却时常反问自己：站在聚光灯底下闪闪发光的人生真的那样美好么？无数人想要这样的人生，而肖以南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乞丐，聚光灯底下是他残存的躯壳，乐此不疲地接受着观众的施舍。
       他漫无目的在街头游走的时候，已经知道事情的无可避免。
       微微安的谩骂仿佛还在耳边，她撕扯着那份天价合同，指着他气愤地说：“如果不是我，你能有今天？你能来英国深造？”
       似乎这一切，都成了自己的不是，在“天使计划”的发布会现场，他没有在意自己当红偶像的身份，就那样与制片人不欢而散。
       不用再理会那些外媒，独自走在街头，在国内就像这样的夜色对他来说都是奢侈的。
       彼时正是伦敦的冬天，天空是灰暗的，街道是灯火通明的，路灯照耀着一层一层的阴霾；看得见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雪。
       有微小细腻的雪花落在他的镜片上，将礼服口袋里的方巾拿出来，擦拭完好后又戴上。如果此时肖以南不是穿着一身礼服的话，他看上去会更加像是一位教师。
       有一群做舞会打扮的学生将整条街布置得火树银花，橱窗里播放着一首《Merry Christmas》，
       这才想起来，原来圣诞将至。
       肖以南的目光不自觉朝那里看过去，橱窗里挂着二零一三版《Les Miserables》的剧照，记得是前几年的老电影了，改编自维克多·雨果一八六二年发行的小说《悲惨世界》
       这夜晚像极了冉阿让偷盗主教的银器那一夜，他和他的内心都是那么局促不安，冉阿让在监狱读书是为了向恶，但是他遇到了善良的主教大人。肖以南从底层一步步走到今天是为了向善，但是他遇到了不择手段的薇薇安。
       何其相似的两个人，却是那样的两个极端。
       微微安的“天使计划”是以真实的音乐打动人心，代价却是，揭开无数人小心翼翼掩盖的伤口。
       情感在资本面前，就是破碎在天空的烟花，表面绚丽无比，实则尸骨无存。
       究竟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圣洁与丑陋，高尚与卑鄙像潮汐一样袭来。肖以南感觉心里某个地方的血液也在汩汩流动，他缓缓走进了那家咖啡馆。
       先是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就有侍者前来询问：“What do you need,sir？”侍者是个俏皮的白人小姑娘，此刻正直勾勾地打量着他的一身装扮。
       黑色的条纹西服勾勒出他完美的身形，一双深邃的眼睛无意地瞟过，“美式，不加糖，谢谢！”似乎是一时的疏忽，竟忘了这是在国外。
       岂料侍者眼里却露出一丝欣喜，“先生来自中国？”
       出乎肖以南的意料之外，想不到侍者中文这样流利，侍者对此解释道：“我的母亲也是一位中国人。”
       肖以南点点头，原来是个混血，仔细一看，侍者的脸似乎是有一点东方韵味。
       侍者笑着问道：“先生是学校的老师吧？”
       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认为，他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侍者脸上露出窃喜，觉得自己看人真准，肖以南看着那个俏皮的背影摇摇头。自己作为一个华人偶像，却老是被人错认成教师，搁在别的偶像身上可能会耍大牌，不吃这套；但，他是脾气最好的肖以南。
       在某一刻他甚至会觉得，如果真的是一个老师的话，如果从未踏足在聚光灯之下。大概，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吧。
       侍者小心地将咖啡端给他，是一杯有拉花的美式，圣诞树模样的拉花上面用可可粉撒出了一个小巧的爱心，肖以南伸出手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真苦！他微微蹙眉，抬眸间却发现侍者并没有走，那个女孩用镊子递过来一颗方糖。
      “谢谢！”礼貌地冲侍者报以微笑。
       侍者好像心情不错，借机和他攀谈起来，“先生，您是北方人？”
       肖以南觉得这个女孩子似乎对中国很了解，真是个有趣的孩子，肖以南对侍者点了点头。
      “哇！真了不起！”女孩子眼里露出雀跃的神情，她继续说道，“那么先生是北京人么？”
       肖以南摇摇头，“我的家乡……比北京偏远多了，是一个小村庄。”
      “嗯？”自小生长在大都市的白人小姑娘脸上明显是不相信，她说道，“我觉得那是一座很神奇的城市呢。”
       似乎笃定他是一个地道的北京人，肖以南继续抿着咖啡，加了一颗方糖，果然没那么苦了。
       肖以南只好转移话题，“你多大了？”
      “十八。”白人女孩回答。
      “这么小就出来体验生活了么？”肖以南看着侍者，侍者似乎不满意别人觉得她很小，别扭地点头。
      “我存钱是为了梦想，我会再去中国的，不如下次去你的家乡？”
      “好啊，不过建议你十月份的时候去。”肖以南将英镑放在桌面，示意结账。
       侍者却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北疆的冬天太漫长了。”而梦想，更远。
 
       结账之后，肖以南便往酒店走去。
       大街上的行人已经是寥寥无几，在这冰天雪地的夜里，好在路灯依旧那么明亮。
       走到街道的拐角处，看见了一个人，他蜷缩在用废纸箱搭成的暂居地，走近看，才发现他胡子邋遢，穿着一身旧的朋克服，全身不停地哆嗦，肖以南心中为之一振，他看上去真像一个流浪汉！
      “Are you all right,sir?”肖以南向那个人走近，毫无芥蒂地询问；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那真是一个流浪汉，那个人沙哑着嗓子，倒是听不出他在呢喃些什么。
       肖以南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一并放在他的身上。
      “Try to live a happy life!”他不是悲惨世界里面的冉阿让，可是这一刻他似乎与那个一心向善的男人有了共鸣，那就是希望遭受痛苦的人能快乐地生活。
       唯一不同的，可能是冉阿让希望别人活下去，是为了别人；而肖以南却是为了自己。
       想起国内山里的那群孩子，他们还那样小，却要被薇薇安训练成一个个未来的偶像，或许他们的未来就像流星，只会在舞台上闪耀一时，然后坠落。之后薇薇安便炒作他们的过去，拿悲惨来卖人设能一直成为大众津津乐道的话题，对于那些孩子的心灵创伤却无人问津。
       就像，当年的他一样。
       薇薇安第一个救赎的人，就是他；一个出身乡野的孤儿被发现有音乐天赋，于是被娱乐公司的老板资助他念完了大学，后来成了明星，在他不温不火的时候，突然亲生父母前来认亲，于是他的过去被人肉，在得知舞台上光鲜的偶像有那样悲惨的过去之后，人们同情心泛滥，于是，他一夜爆红。
       肖以南站在舞台上的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乞丐！这是微微安的营销方案，而父母，却是他真正的父母。
       后来，作为第一个逆袭的年轻偶像，然后在家乡建造了学校，人人都说，他是一个慈悲的人，而他却是作为薇薇安的帮凶，帮她将那群孩子送往地狱！
       事到如今，连善良都是自私的。
       流浪汉口齿不清地说着英文，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意思，只有那双还不算太混浊的眼睛盯着肖以南，好像是在表达感谢，好像又只是直愣愣的发呆。
       一直到肖以南走了很远，流浪者一直都保持着那个姿势。
       他不知道，流浪者其实是个瞎子。而那些钱，在一个快要被冻僵的人的身上，又怎么会生出温暖，他一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钱办不到的事情。
       雪花依旧在落下，从小雪慢慢变成了大雪。
       回到酒店，打开总统套房的门，发现灯也没关，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五彩缤纷的夜色，整个世界看起来恍如白昼。
       发现微微安正躺在总统套房的沙发上熟睡，眉头紧锁，脸上的妆也没有卸，偌大的空间让这个女强人看上去有些孤独的感觉。
       突然肖以南脑海里迅速闪过一句话，“如果，你想要完成的一件事没有完成，那么它要么会在某一时刻自然而然水到渠成，要么就会成为你心中永恒的执念。”
       很不幸，阻止“天使计划”的开始，成了肖以南心中永恒的执念。
       看着微微安疲惫的脸，肖以南心里是有些同情她的，他或许也是在同情自己。他们两个走在一起，确实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将房间里的灯调到了最暗，又走进卧室拿出被子和卸妆纸，细心地将被子给她盖上，然后拿出卸妆纸帮她擦脸。
       长期日夜颠倒的工作让薇薇安的皮肤有些暗沉，平时一贯浓妆的眼角也已经悄悄爬上细小的笑纹，她一定是累极了，不然射灯打在脸上怎么能睡得这么香。
       准备去另一个房间睡觉，而这时微微安突然醒了，她打了一个哈欠，短发的尾梢有点乱了，随手抓了抓头，眯着眼睛问：“你回来了？”
       微微安一贯如此，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争执一样，她粉饰太平的本事一直这样高超。
      “嗯。”肖以南回答，然后径直走向卧室。
       一会儿又回过头冷静地说道：“李颜的天使计划，我不同意。”
      “你执意如此吗？”薇薇安胸腔里再次燃起熊熊烈火，这个她一手带出来的当红偶像，她最好的营销产品，此时此刻居然说不同意她的计划，这是要否定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吗？
       微微安突然一阵冷笑，“哈哈！肖以南，你就是这样忘恩负义的？不是我，你会有今天？你以为会有上帝救赎你？”
       她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烟灰缸就往肖以南的门口砸去，烟灰缸碰到坚硬的墙面碎成了渣，那些玻璃碴在黑夜里被昏暗的灯光折射出一片一片闪闪的光斑，就像是丑恶的人性。
      “真情在利益的驱动之下也可以贩卖，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我从来没有被你，所谓的‘救赎’！”他的肩膀有些颤动，情绪波动极大。
       他看着那个疲惫的女人，是她当年将他带出这个世界，也是她，亲手将他推入万劫不复。
       在黑夜中微微安说了一句：“李颜的计划暂缓。”
       她已经给出了最大的让步。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童话，哪怕巧妙如灰姑娘的南瓜马车，也会在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则又一则的寓言教导我们，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况且她本就是一个商人，她救赎了他们，他们就必须回报她。
 
       第二天一早，肖以南睡醒后打开卧室的门，发现沙发上已经空空如也，室内很温暖，而落地窗外面却已经结了一层霜花，导致放眼望去只有一片雾蒙蒙的霜花。
       他走到窗边用手将那层薄雾擦拭，雾气立刻凝结成了水滴，像是一副不小心沾湿的水墨画，水滴顺势流下。
       拿起手机给她打电话，只听见客服号的温馨提示：“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经不在服务区！”然后手机自动挂断。
      “回国了么？”肖以南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口气，幸亏还是有一件好事的。
       如果薇薇安信守约定，那么李颜的事便有所转机。
       李颜是微微安手下的女团成员，曾经C位出道，如今却已经尘封了半年。
       对一个艺人来说，过气便等于掐灭生命，况且是命运曲折的李颜，父亲在她幼年时便去世，母亲改嫁之后没过两年也去世了，说起来真是命苦对吧，然而她的不幸却并没有因此而终止。
       在那之后，她便跟着后爹生活，后爹另外找了一个女人，于是，少年时期的李颜便和这家毫无血缘关系的“父母”生活在一起，其中的委屈可想而知。
       于是她早早就嫁人了，十九岁的时候她便生下一个儿子，儿子也很不幸地患了无力症，每年都要去北京做治疗，她这一生仿佛被命运诅咒。
       每一次都是眼看幸福即将到来，却又被意外生生扼制，这一生，仿佛就此陷入了万劫不复。
       而微微安的出现，是上帝给她开的一扇窗，也是命运的一个玩笑；她以为得到了救赎，却不知道，窗户下面会是无间地狱。
       刚出道的李颜成为流行歌手，聚光灯底下的她明艳而阳光，任何人都不会知道她的过去，一直到，下半年她的新曲下载量跌到历史新高，微微安决定用上她的拿手好戏，“天使计划”到底是利益丑恶了人心。
      “帮我订一张回国的机票。”肖以南拿着手机拨通助理的号码，如是说道。
       电话那头传来助理的声音，“好的，老大。”
       他没有立即挂掉电话，而是等待助理查阅好了之后回话。一会儿，助理的声音再次传来，“近期北京的天气不太好，部分航班停飞了！老大……要不您暂且在伦敦凑合凑合，这不是快圣诞节了，要不您过了圣诞节再回来？”
      “给你三天时间。”肖以南淡淡地对助理说道。
       电话那边的人知道肖以南什么意思，竟这么赤裸裸地威胁！
       委屈的声音从手机另一侧传来：“好的，老大。”
       往事就像是一场晴天霹雳，或者是明艳之后的狂暴，肖以南望向落地床之外的世界。满天纷飞的白雪，城市的屋顶被积攒的雪盖住，街道上是一片喜庆的红色，真的，很美啊！
       还有还有五天就是圣诞节，圣诞节过后，只剩下九天便是中国的春节。
       经纪人这边，微微安正坐在他的面前喝着一杯浓香的铁观音。她看着男助理点了点头，说：“做得不错，明天就带你的堂弟来办公室吧！”
       男助理朝薇薇安鞠躬后，欣喜地说道：“谢谢老板！”然后退出了办公室。
       微微安的唇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利益才是驱使人的终极王牌。
       最近回国的机票紧张，全部要提前一个星期预定，虽然公司有和航空公司的合作，可以随时为艺人准备的机票，但是微微安并不打算给肖以南，因为她不希望他此时回来。
      “财务部，‘天使计划’入新年档，联系李颜！”她拨通座机，红唇微微启动。
       她才是这儿的老板，这个公司就是为了创造价值而存在，最终得到的收视率和利益才是她的最终目的，所以，在公司的人就要不断为她而挖掘自身的价值。
      “营销部，打印报告，‘天使计划’工作组正式运营！”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安排好工作，薇薇安继续端起那杯温热的红茶，对比起伦敦，还是北京室内的供暖更足。
       伦敦发布会被肖以南搞砸了之后，当即惹恼了合约方，今年与欧洲的合作算是画上了鸭蛋，肖以南到底是意气用事，利用他们那些残破不堪的过去，营销一个个励志的人设，难道侵犯了尊严？
       况且李颜的星路，如果不出此下策，她便从此失去价值，那么她今后拿什么赡养养父母，又凭什么给那个软塌塌的儿子那样优质的生活，所谓的尊严难道比起唾手可得的利益更重要？一个即将饿死的人难道首先要做的是去谈一大堆大道理，而不是先吃饭？
       薇薇安不懂，她住在这层大楼的三十层，每天有阿姨和技师打理起居，然后走下二十九楼上班，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每天动动脑子创新方案和活动，一手拓展商业王国，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并不是一个慈善家。
 
       而另一边，肖以南在宾馆的咖啡厅吃午餐。
       点了肉酱面和熏鹅肝，还有一杯美式咖啡，已经过了两天了，一个人待在国外享受孤独很容易便会陷入沉睡，是的，大多数时间肖以南都躺在酒店的床上睡觉，此时需要喝点咖啡来提提神。
       这次可以说是这几年中最长的一次休假了，而且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么踏实的一个人待着了。
       他点开手机滑动国内的娱乐圈新闻，最近没有什么大事发生，百无聊赖地将手机放在餐桌上，继续享用美食。
       当你在餐厅吃东西的时候，就算不刻意去听别人在说什么，还是会不小心听到。这不，隔壁座三个白人女生在议论的事就全被肖以南听到了。
       其中一个女生说道：“Really? Freeze to death in zhe street.”她说，有人冻死在街上了。
       鹅肝在肖以南的口中融化，浓香蔓延开来，鼻头突然被这种香味刺激得有点酸酸的感觉，就像是吃了一小块生洋葱。
       继续听着她们的描述，好像是说这几日下着大雪，在一条人烟稀少的路上冻死了一个流浪者。
       肖以南内心忐忑地打开谷歌，搜索近期伦敦的社会新闻，一条刺目的标题吸引了他的眼球“伦敦街头的流浪者冻成‘圣诞老人’”，下面接着是一段段的小字和类似的标题，还有部分网友的评论。
       终于翻到了一张照片，废纸箱搭成的暂居地，一身旧的朋克服，一张长满了皱纹的脸，还有那双无神的双眼依旧盯着前方，如果他还活着，这个样子会很滑稽，可是他死了，这样的表情就是刺痛人心。
       肖以南的手开始颤抖，一不小心手机便掉落在餐桌上。流浪者的照片还在屏幕上，他望着肖以南，像是在望着上帝的救赎。
       再也没有了胃口，结账之后匆匆回到房间，与其一直等着国内定票不如自己想想办法，抱着这样的想法给酒店服务台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肖以南问道：“Hello,is there a flight to Beijing?”
       只听见电话那头的服务生说：“Sorry! sir, we can only book next week.”本想碰碰运气，却还是被告知预定之后下周才能有票。
       于是，肖以南在Facebook上发布了一条高价购买近一到两日伦敦直飞北京的机票。
       一个下午过去了，仍旧没有人回信，肖以南有些沮丧，突然想到一个人。
       他穿好便装便打的来到之前的那家咖啡馆，那个混血小姑娘穿着一身侍者的服装在咖啡店的吧台上细心地做着一杯咖啡。
       肖以南走进咖啡馆，径直来到她身前，打了个响指“嗨”！
       侍者小姑娘一脸茫然地抬头，看见来的人是肖以南之后欣喜地向他打招呼：“是您啊，老师，喝点什么？”
      “美式！”肖以南笑着说道。
       小姑娘被他逗笑了，说道：“您还真是个固执的人呐！要不要试试拿铁？”
       固执么？与其说是固执倒不如说他是害怕尝试新的东西吧……
       肖以南说道：“那好吧！”
       小姑娘心满意足地哼着歌，一会儿便将肖以南的拿铁送了过来；她对肖以南说：“您尝尝这个。”
       入口便是一阵浓香，还带着一丝微甜，肖以南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这次来，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您说！”
      “我需要去北京的机票，最好就今天。”
       小姑娘惊讶地睁大眼睛，“这么着急？那好吧！我会尽量联系我的朋友们。不过改签等于要重新买一张机票，价格会更贵一些。”
       肖以南点点头，“这些都不是问题。”
       然后相互留了电话号码，肖以南就坐车回酒店了。
       还剩下三天就是圣诞节了，希望自己能在这之前赶回去，放假之后就只能延后，回家将变成遥遥无期。
       手机发送了一条推送，肖以南拿起来看到一行行字。
      “流行音乐天后李颜携手养父母上春节档活动照片首次曝光！”
      “李颜已为人妻？‘Angel plan’首度提及儿子。”
      “歌坛天后的村妇逆袭之路——李颜！”
       一串串推送触目惊心，打开的点击量惊人，肖以南眼里反复浮现“Angel plan”的字母。天使计划，依旧在北京进行！薇薇安并没有采纳自己的意见。
       从来到伦敦开始就是一个幌子，这根本就是一场骗局，她将自己支开就是为了北京的档期顺利开展。
       天使计划的开播将为薇薇安带来暴利，欲望就像无穷无尽的沼泽，拉着人们深陷，薇薇安亦是如此。
       肖以南感觉心的位置，此时无比寒凉。
 
      “您拨的电话无法接通！”
      “您拨的电话无法接通！”
       ……
      “呼叫已转接，请在滴声后留言。”
       肖以南用手机给薇薇安打电话一直打不通，后来又试了酒店的座机，她将海外的电话设置成了转接，所有的联系方式用便了都联系不上薇薇安。
       她是早有预谋！于是肖以南拨通了李颜的号码。
      “喂，以南？”李颜接了电话，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
      “马上停止‘Angel plan’的录制！”肖以南的情绪有些激动，一向温和的他此时有些愤怒。他知道，天使计划只要一开始，便不会终结；到时候只怕不是李颜一个人的伤口被揭开，而是更多像李颜一样的人会出现。
       李颜的情绪有些失控，竟在电话那头号啕大哭起来！
      “我又何尝不想呢，可是我如果不参加节目，谁来照顾我的养父母和儿子？以南，你帮不了所有人……嘟嘟嘟……”
       李颜将电话挂掉了，窗外的大雪纷扬，肖以南想起那个在雪地里渐渐冻僵的流浪者，耳边反复响起李颜说的那句话。
      “你帮不了所有人。”
       这时手机又响了起来，是之前咖啡馆的侍者小姑娘。
       肖以南调整好心情，按下接听键。
      “您终于接电话了，老师，我帮您找到一张机票，不过有点赶哦！晚上七点起飞的，嗯，也就是说，您在起飞之前还有不到两个小时要收拾好行礼、改签……喂？”
       听到有机票肖以南先是欣喜，然后听到时间便立刻挂了电话。
       虽然之前过来的时候提了一箱子的衣物，不过除了重要证件，他什么也没带直接来到咖啡馆，却被告知侍者小姑娘已经出了门。
       又匆匆忙忙给小姑娘打电话，打开手机却发现十几个未接来电，还有小姑娘的短信息。
      “我在机场大门等您！”
      “您挂电话速度真快！”
      “怎么不接电话？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一连串的短信息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他只回了五个字，“等我。马上到。”
       半个小时之后，他出现在伦敦机场。小姑娘早已等在门口，鼻尖冻得通红。
      “您可算来了，快进去办理手续！”小姑娘将机票递给他，他点头匆忙地往里走，走到改签口，很快就办理好了，这时航班传来登机提示。
       肖以南又匆忙赶去登机口，这一连贯的事情做完之后简直像是打了一场仗。
      “多保重！”他这才发现小姑娘一直跟着自己，此时在旁边的栏杆处跟他告别。
       肖以南说：“真是谢谢您了，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呢？”
      “格蓝丝！”小姑娘如是说。
       登机门开启，肖以南被人群挤向更远的地方，他转头冲人群里挥手，“好，我记住了，下次来北京记得给我打电话！”
       格蓝丝点点头，然后目送肖以南离开。
       飞机顺利起飞，肖以南到达北京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首都机场内的暖融融和外面的天寒地冻形成了明显的差别，导致肖以南一出门有许多不适宜。
       打开手机联系助理，说道：“给我安排一辆车，在首都机场接我。”
       助理刚接到电话就懵了，连声说道：“老大！你回来了？好的，老大……”
       薇薇安自然是第一个就知道了这件事，她端着一杯浓香的铁观音，然后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机场的方向，红唇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她喃喃自语：“现在才回来，是不是太晚了。”
       笑容越来越深，“天使计划”一旦开始，她就没想过终止，比起一首真正的音乐，还是这些音乐背后的秘密更加吸引人。
       这件事如果不是她薇薇安做在前面，会有无数家艺人签约公司来与她争夺这花魁。在利益的角斗场，每个领导者都是一匹伺机而动的狼。
 
       等到肖以南来到这座大厦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北京灰暗的天空更是绽露出少见的蓝色，微微安正端着她的茶杯坐在电脑桌前募定下一个节目人选。
      “砰！”门就在这时被砸开，此时的肖以南就像是一只愤怒的狮子，他进来之后将门甩手关上，目光直直地盯着着薇薇安。
      “为什么？”他只想问她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是明明答应将计划取消的么？
       薇薇安勾起红唇，轻笑道：“你以为我不做就会没人做这件事么？肖以南，这里面有多大的利益你知道么……”
      “你就只知道利益！”肖以南用讽刺的表情看着她。
       薇薇安从没见过他用这样的眼神嘲讽自己，但“天使计划”是一块多大的肥肉，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就不知道，而其他的人为了抢夺资源，几次的调整档期，直至“天使计划”完美地展现在观众面前，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肖以南仍然不知道。
       做出了那么多努力最后得到的这一点利益相比，利益又算得了什么呢。
       薇薇安淡淡一笑，“对啊！所以你要明白你根本就阻止不了我完美的‘天使计划’。”
       肖以南的双眼已经通红，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李颜！
       他拿起手机接通电话，电话那边是一片嘈杂的声音和小孩子的哭声，李颜的声音传过来，听起来很焦急也很虚弱，她说：“以南，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
      “别着急，你在哪？”肖以南问道，然而还不等对方应答，此次通话就结束了。肖以南转头对薇薇安说道：“李颜出事了。”
       薇薇安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肖以南迅速从办公室走出去，微微安跟上他。在地下车库取了车，然后直接开向李颜家里。
       然而他们还未赶到李颜的家时，薇薇安便接到电话，说李颜在医院挂了急诊。他们又匆匆往医院驶去。
       医院门口却早已围满了记者和狗仔，见到薇薇安和肖以南驱车前来更是一窝蜂地涌上来，他们先后问道：“安总！请解释一下，急诊室的孩子是李颜本人的吗？如果是，您当初一手包装李颜是否有期满大众的嫌疑？”
      “请解释一下，安总！”
       他们将手中的话筒和摄像机对着他们的车，拍的拍照，问的问话。
       肖以南将车子急速后退然后掉头，转向公司开去，将这群聒噪的苍蝇一样的记者扔在最后。
       微微安这才松了一口气，肖以南递给她一瓶水，然后很平静地说道：“你知道舆论是多么可怕了吧！”
       肖以南深知这样的舆论足以毁灭一个偶像，他当年也是从这样的伤口中走出来的，他太懂了。
       微微安回头看他，眼睛里有一丝茫然，她也想起来了，当年肖以南不就是从这样的舆论中走出来的么？他还成功地成为人气偶像，对于成功来说，舆论又有什么值得可怕的么？
       他们从医院出来，肖以南将车停在公司的大门口，等到薇薇安走下车之后，他又将车开走了，薇薇安看着飞驰而过的轿车，大声问道：“你要去哪？”
       然而，没有人回答她。
       肖以南是往医院的方向开的，在这个时期他不能丢下李颜一个人，是同情也好，是惺惺相惜也罢，此刻的他，只想救赎那个可怜的女人。
       他将车停到了后门，走后门来到急症室。
       李颜的助理守在急诊室门口不准许任何人入内，见到肖以南过来冲他打了招呼，然后带他进去。
       肖以南走进急诊室，便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李颜目光无神地跪在那张手术台前，双手握着躺在上面的小孩的手，她的脸色苍白，有泪珠不断地划过脸颊。
       她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终于失声痛哭，然后倒在地面上。
       肖以南冲上前去，将她接到怀抱中，当年他的身世被媒体大肆渲染之时，他的心情和此时的李颜一样，当家人因此受到伤害时，他也是这样不做所措。
       让助理将她送回家，肖以南留下来打理李颜儿子的后事。
       那个弱小的生命就这样去世了，在那种情况之下病发，记者的围堵耽误了治疗时间，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罪人。
      “天使计划”成功地毁掉了一个人。
 
       听到李颜自杀的消息时，薇薇安正在三十楼的落地窗前端着一杯红酒，摇晃着杯身，单宁散发出诱人的芬芳。
       俯身看着脚下的夜景，她是一个资本家，却并不是一个坏人。她知道自己做出的事再也无法挽回，双眸微闭，脑海中都是这档节目开始之前的情景，薇薇安以为是救赎了李颜，却间接害死了两个生命。
       肖以南走进来，对她说道：“收手吧！”
       突然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就轰然倒塌，她将杯子放在桌子上，问道：“真的，是我做错了吗？”很久之前，在她的少年时代，曾一度认为救赎了这个少年是她一生最成功的事，她用同样的方法救赎李颜，她也觉得并没有错。
      “以南，我们去你家乡的学校吧。”薇薇安对肖以南说道。
       李颜的死最后归咎于媒体的干涉，薇薇安决心替她赡养两位老人，李颜生前参加的那档名为“天使计划”的真人秀节目，投资人单方面要求下架。
       赔偿天价的违约金之后，以调理薇薇安的身体为由，肖以南和微微安来到了大山里的学校。
       那些山区的小孩在这所学校努力念书，他们将肖以南的画报贴在墙面上，见到肖以南之后更是直接扑到他的怀里。
       微微安笑着问其中一个孩子：“长大后你想做什么？”
      “做明星！”小孩子天真地对他们眨巴着大眼睛。肖以南心中一愣，问道：“为什么？”
       小孩子天真的回答：“因为那样就可以像以南哥哥一样，保护这么多的小朋友！”
       孩子的天真好像一下子撞击到了肖以南的心中，这个世界无数励志大戏的上演，都给幼小的孩童做了示范。正是这些励志的故事，让他们还那么小，就因为一次他人的救赎而募定了自己的人生。
      “啪！啪！”一个人鼓掌出现在肖以南面前。
       白色肌肤，蓝色眼睛的小姑娘说道：“原来老师这么厉害！当初就觉得您有些眼熟来着，想不到您在中国北方的名声很大嘛！”
       肖以南被她逗笑了，“说得好看你经常看中国的频道似的。”
       她微笑地看着肖以南和薇薇安，然后夸张地打了个冷战，“北疆户外的冬天真是冷，可是我妈非要每年都来中国过年。”
       原来，那张回国的机票不是偶然，真是个善良的小姑娘。而肖以南又在想，自己真的很厉害么？
       薇薇安一手策划娱乐节目的目的是为了这群孩子，也是为了即将没有价值的李颜；而这一次，“天使计划”的停播给了对手公司机会，另一个励志真人秀即将上演。
       而自己，从头到尾又救赎了谁？
       在某一个大雪飘飞的深夜，他曾经目睹一个生命消逝在自己眼前。
       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这一切，似乎早就成了一场无法说清的罗生门。
 
 
        鄢琳，回族，1996年4月出生于湖南常德。湖南文理学院本科毕业，常德市作家协会会员，红袖添香网签约写手。代表作有2009年空间小说《雨湮》，2010年伤感日志大全《你不过是场难以忘却的樱花碎落》，2012年红袖添香网《白狐的千年》《五月烟火》。2020年出版短篇小说集《木棉三月又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