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故事
 
                                                                                  亦 清
 
                                                                                一
 
       门口那个踱步的青年引起了我的注意，挺年轻的一个小伙子，高高瘦瘦的，长得也还蛮帅，只是奇怪的，他老围着大门口的石狮子看来看去地转悠。石狮子有什么好看，我都看了好几年了，挺普通的。只见那青年抬起了头，我突然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他的脸是年轻的，阳光的，可是他眼底的忧郁，就像是隐匿在冬日阳光中的一团阴云，饱含着寒冷的绝望的悲伤。
       我有一种预感，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他的故事会比他的外表更令人震撼。果然，他向报社的大门走进来。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站起身，迎上前去。
      “请问在哪里可以登广告。”他开口了，一口不地道的常德话。广告？！他只是为登广告，难道是我错了，我心里隐隐有些失望，但还是很热心的向他指点了常德晚报的广告部办公地点。
      “你看这样的广告可以登吗。”我的热心引起了青年的好感，他停了停，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递到我的手中。
       我展开纸一看，内容果真与众不同。
       我叫张剑，今年22岁，来自江苏徐州沛县农村。2002年12月23日，我与相恋近3年的常德女孩陈燕子高高兴兴回到常德德山，准备去燕子家中提亲。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改变了我们幸福的生活，我的燕子在刹那间撞成了植物人。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卖掉了江苏老家的小店铺，抛下年近七旬的老母亲，守候在燕子的病床前，期望用自己的真爱唤醒与我共患难共快乐过的恋人。经过种种努力，深度昏迷了近半年之久的燕子终于奇迹般地苏醒了，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爱的力量，爱的神奇。然而，燕子的苏醒既让我看到了希望，也让我再度陷入了困境，一无所有的我面临着为燕子筹措开颅所需的4万元费用缺口。经过几天反复考虑，我决定提前支付我10年的青春，为燕子赚回这笔医疗费，我懂得装修，曾做过两年的装修工人，也懂养殖，如有哪家单位收留我，愿为燕子提前支付这笔费用，我愿做件做马，尽心尽力工作，决不反悔。
       真是一则奇特的广告，做记者5年了，这样的事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职业性的好奇和敏锐让我急于探究这一事情的真实程度，我把张剑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二
 
       我和燕子相识于1999年下半年，那时她从电脑大学毕业到深圳圣宝鞋厂的台资企业做文员，人特单纯，而我在广州一经济开发区做保安。在一次老乡聚会中，我看到了身着黑裙端坐在人群中沉默微笑的燕子。当时的感觉好奇怪，看见她柔和的笑容，有种亲人的亲切。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面有5个姐姐，家中虽然家境不好，可几个姐姐却疼得我要紧，自从我打工离家后，常常想家得厉害，看到燕子，我突然有了强烈的倾诉的欲望。
       我们很快相爱了，同样背井离家的境遇，让我们彼此有了相似的依恋，就像是风雨中安静的小鸟，沉浸在互为对方展翅遮雨的幸福中，平和而又快乐。
       由于一次偶然，我被迫辞去了工作，因为爱，燕子也理所当然的辞去了那份原本安稳舒适的工作。2001年3月，我怀着骄傲和满足带着燕子来到了徐州老家。
家中的老房子已十分破败了，它歪斜着趴在那里，仿佛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我窘迫着家中的贫穷，燕子却没有丝毫的惊讶与不安，她大大方方的称呼衣衫陈旧的我的双亲“爸爸、妈妈”，并从包中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乐得我那年迈的老母亲一个劲地擦眼泪。
       燕子留了下来，生活是清苦的，作为从小生活在江南水乡城区的独生女儿，燕子从未接触过农活，父亲准备了2000多只雏鸭，好让我们为未来的生活打下一点基础，没想到父亲这一善意的举动却害苦了燕子。原来，燕子根本就闻不惯鸭子浓烈的腥臭，一进鸭棚，她就脸色煞白，呕了又呕。实在不忍心她如此受苦，我决定把她送到城里表姐家去住，表姐在城里开了个服装店，燕子可以帮个手，鸭子就由我一个人来养，我是男人，不应该让自己心爱的女孩受苦的。
       就这样，我送走了燕子，可她刚走，思念便像贪心的蚕一寸寸噬咬着我的心，我不休不眠，发疯似的干活。这样不到两天，燕子回来了，她心疼地搂住我脏乱不堪的头，怎么也不肯离开，这天，她流下了到徐州后的第一次眼泪。
       燕子再没有离开过我，第二天，她戴着大口罩出现在我的鸭棚里，无论我怎样发脾气她也不走，抢着和我干活，从那天起，我就在心里对自己说：张剑，这是一个好女孩，她值得你为她一生守候。
       燕子是我生命中的阳光，她的善良，质朴和勤劳赢得了全家，乃至全村人的喜欢。一年后，养鸭赚了钱的我们在小镇上开了一家小小的装修店，好强的燕子干起了男人的苦活，安铝合金、搬玻璃，一双原本细嫩的手常被弄得血肉模糊，而对这一切，她却从不抱怨，她只对我讲：阿剑，这一辈子只要有你的爱，什么苦我都不怕。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是我生命中最黑暗、最恐怖、最无助的一天，它摧毁的不仅仅是燕子丰美的身体，还有我们触手可及的幸福与快乐。
       那是2002年12月23日中午，在常德市德山燕子家中，原本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天啊，在这之前，我向燕子的父母提到了我和燕子的婚事，被很顺利地接受了，中午亲友们都要前来祝贺，燕子妈妈忙着做饭，可燕子想让我陪着去乾明寺上香，想到即将成为陈家女婿，我有心在亲友面前表现一下，但执意要留下来帮着做菜，燕子只好让表妹陪同。
       正是这一决定，让我成为这辈子最愚蠢、最追悔莫及的错误。中午11时50分，表妹气喘咻咻地跑来，号哭着：“燕子姐姐压死了，燕子姐姐压死了。”我的头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一时间没有了思想，没有了呼吸，突然耳边一片脆响，燕子妈妈手中的一大叠碗摔落在地，我这才回过神来，冲着外面疯跑。
       离家不足50米，我扒开围观的人群，我心爱的燕子仰面躺着，拳头紧握，一双眼瞪得老大，嘴角翻着白沫，混杂着呕吐物流满衣襟，我扑着抱住她，她身底下，触目惊心全是殷红的鲜血，正在一圈圈地向外扩大着范围。
       德山二医院的抢救室，我木然地看着急救室的门开了又合，合了又开，那么多的脚步纷沓而来又迅然而逝，我的心一点点的下沉，又一点点的上飘，身体好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空得慌乱，空得疼痛。
4个小时后，燕子推出了抢救室，头部被纱布重重包裹着，双目紧闭，面色蜡黄。“重度颅脑外伤，颅内血肿，保不保得住命很难讲，先观察吧。”主治医师简单叮嘱几句，疲惫的走向医生休息室。
      站在重症监护室，隔着厚厚的玻璃，燕子静静地躺着，我看着围绕在她身边那些形形色色的管子和机器，丝毫不敢眨眼，我多么希望，燕子能马上醒过来，一如往日冲我微微笑。
 
                                                                                三
 
       这个叫张剑的小伙给我讲了这一段凄美的爱情，我委实有些感动，可我还是有些怀疑，作为新闻记者，我只相信真实。我提出要见见燕子，见见张剑口中美丽多情的常德女孩，看看这对自称生死相依的恋人，怎样在残酷现实中演绎生活的童话。我这一想法，多少有些阴暗，尽管如此，我仍一再告诫自己，所闻不如所见。
       燕子的家住在德山桃花山，离市区只有十公里左右，名为桃花山，实际上我并未见到一株桃花，两条宽大的高等公路在此交汇，我去时，正值施工，扬起的尘土不一会儿就把我弄得灰头土脸。
       路边就是燕子的家，很简陋的平房，屋外没有粉刷，红色的砖裸露着，倒是院子很不错，被一团树荫笼罩着，院角还有一团团的红的粉的不知名的花，热热闹闹地开着，给小院带来一些鲜活。
      “燕子，我回来了。”身旁的张剑冲着房里打起了招呼，笑声朗朗的，脸上先有的阴霾仿佛被水冲洗掉一样，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灿烂。房内一片静寂，没有回音，人不在？我把头探进房，眼前的一切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房间里很凌乱，有一股淡淡的尿腥味，一个胖女人半卧在双人床上，冲着我们嘿嘿地笑着，眼中带着孩子般的快乐与天真。“今天乖不乖？”张剑俯下身来，亲昵的在她脸上亲了亲，“跟记者叔叔打打招呼。”那女子果然听话的扬起了左手，嘴里咿咿呀呀的哼着什么。
       这就是燕子？分明跟张剑口中那位苗条温柔的江南女子相去甚远。我甚至分辨不出她的年龄，我注视着她，向她挥挥手，她咧着嘴笑，孩子般兴奋。尔后，她把右手转向张剑，一个劲地摇，嘴歪得更厉害，一条口涎沥出口角。“怎么啦？”张剑温柔的把手抚上她的嘴角，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是不是想喝水，是的话伸一个指头，不是的话伸二个。”燕子抬抬左手，果然伸出了一个指头。
      “一直是这样吗？”看得出燕子只有一个手能动弹，我小心地问着，其实我想问的是，这一年多来，张剑一直就是这样照顾她的吗？
 
                                                                               四
 
       一直是这样吗？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位好心的记者大哥，回忆是我最痛苦的梦靥，值得庆幸的是，我今天终于一步步地走到了这里，可记忆并没有忘却，我永远记得，燕子再次被推进手术室的那刻，死神曾那么真实地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一刻我冲上了医院的顶楼，放声号哭。
       那是多么漫长的7天，剧烈的痉挛和持续的高烧，燕子的生命细若游丝，我的生命也命悬一系，我知道医院已下过数次的病危通知，我知道燕子妈妈也悄悄为女儿提前准备了后事，这一切我都不管，我只一心一意的待在燕子床头，用冰袋敷满她滚烫的身躯，然后俯在她的耳畔，用不绝的声音来呼唤我们的生命，呼唤着我们的爱情。
       是上苍不忍吧，高烧终于退却了，死神收回了它狰狞的魔爪。可燕子并没有醒来，她无知无觉地躺着，就如一株静默的干花，毫无生气。而我每天只会昏然的在痛苦中入睡，然后在绝望中惊醒，只能不停地讲话、呼唤，除此之外，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这一天，一位病友为我送来了一本杂志，他告诉我，香港凤凰卫视的节目主持人刘海若遭遇意外，头颅受损非常严重，在北京宣武医院得到救治，几乎完全得到了康复，“你看，刘海若能好，燕子也一定会好的。”
       是啊，我不能放弃，昏迷不醒的燕子没有并放弃生存的希望，我有手有脚，怎能颓废，怎能轻言放弃呢，我必须得争取，哪怕是千分之一的希望。
       带着杂志和燕子所有的片子和CT，我登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我的目标是著名的脑神经外科专家凌峰教授，我坚信，他能治好刘海若，也一定能挽救燕子的生命。
       见凌峰这样知名教授不容易，原先我并不知道，一连两天，我连问都问不到他的消息，可我不能久等，想到万里之外的燕子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我就不能自持，我咚的一声跪倒在了医院的门口，整整一天，可我的焦虑与苦楚在这个见惯生离死别的气派大医院中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在北京二月料峭的春寒中我战栗着，身体越来越凉，心越来越冷，偌大的北京城难道就不能给我一点生的期冀吗？
       我一无所获地回到了常德，燕子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但情况也并没有向坏的方向发展，燕子还活着，拔掉了氧气管，我能用手感觉到她的呼吸，深深浅浅，穿过我的指缝。我的心突然镇定下来，最严峻的考验已经过去，眼前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我开始主动起来，跟医生问，向护士学，慢慢的，换药、打针、按摩、插导尿管、鼻饲，这些专业护士的技术基本上难不倒我了，燕子的主治医生和我开玩笑说：“张剑，你有做护士的天赋，干脆到我们医院做男护士得了。”
       其实我明白，即使哪一天燕子真正醒来了，她离康复还有一段漫长的时光，燕子不可能一辈子住在医院，这段路，我得陪她一步步地走。
       没想到问题会出现在钱上，当初燕子出事是因为一辆逆行的摩托车与急驰的小车相撞，飞弹出的摩托车将人行道行走的她撞倒的，整个事故中，燕子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却承受严重的伤害。通过小车的主人赔偿了几万元钱，已在三个多月的住院期间花得一干二净了，可作为事故的主要负责人，摩托车主只拿出了800元钱，就再也没有音讯，判赔的10多万元钱无从追讨。
       医院已不能再通融了，在燕子住院4个月之后，我用医院的救护车，把燕子接回了家。
       燕子的家并不宽裕，父亲是个残疾的下岗工人，与她们早已分开多年，母亲无业，为了给燕子治病，家中已是一贫如洗。我走进了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家，我就得让自己成为最结实的梁柱，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7月5日的那个早晨，是值得我纪念的日子，像往日一样，我给她洗完手脸后，便握住她的手附在她耳边讲故事，讲起我们之间曾经的趣事，就在我笑声刚要结束的那一刹那，我分明感觉到了燕子的左手在我右手的掌心里轻轻地挠了一下，心中那一刻的喜悦欢喜得快要爆炸，哦，多么好，燕子醒来了。
       我哭了，燕子清醒以来，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失声痛哭，为燕子坚贞不渝的信念，为我失而复得的爱情。
 
                                                                                五
 
       在整个讲述过程中，张剑不时的中断着，有时是为给燕子喂药，或是擦脸、喝水，当然还有抱她上厕所，这一切他都做得十分娴熟，而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脸上一直都带着微笑，那种宠溺的、怜爱的，十分自然。
       我感觉到了肩上的压力，出自我的人性道义与职业责任。多年的职业习惯，我学会了对各种事件的思考、探究、质疑、盘问、反诘，却忽略了人性最本质的真诚，看着这对年轻的恋人，我为自己先前的疑问感到不安。
       内心久违的热情那么鲜活的充溢着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得为他们做点什么，为这种没有功利、没有算计、没有污染，纯粹的爱情。
       半夜无眠，干脆起来一个人摸进书房，一篇长达2000多字的“现代爱情传奇”策划案敲出来了，我的心境才稍许得到了些平静。
 
                                                                                六
 
       自那天记者来过后，第二天，报纸上登了我的那份求职广告，我一直在惴惴不安中等待，我猜想，到底会有谁会愿意雇用我呢，谁会愿意先掏那4万块钱吗？我去做事了，燕子妈妈一个人照顾得过来吗？燕子似乎感觉到了我的不安，她不再主动和我“哦哦”的说话，只默默地看着我在房间走来走去，只有在我望她的时候，她才慌乱的笑一下，一双大眼中竟然夹杂着浅浅的凄楚。我心里一酸，燕子，我善解人意的燕子，是不是这一切，你心里都明白。
       没有想到事情却出乎我的意料，在等待中我竟然迎来了上门叩访的天使，是的，我愿意称他们为天使，他们是来自常德市第一中医院神经外科的医生，他们在仔细为燕子检查后，当即做出了一个让我吃惊的决定，减免大部分治疗费用，尽早将燕子收治入院。
       更多的惊喜还在延续，记者周大哥在报纸长篇连续报道我和燕子的爱情故事之后，我们的小屋里迎来了一批又一批的拜访者，燕子很高兴，一遍遍地在人丛中搜寻我的身影，双目灿若星辰。
       我记下了他们的名字，这些善良的人，不仅仅给我们带来了捐款，带来了祝福，还有我对这个美好世界一颗感恩的心。我谢谢他们。
 
                                                                                七
 
       连日的奔波终于有了一些成效，我心里真的很高兴，不仅仅是因为报道的成功，更多的是出于对这个社会良知与正义的认同，美好的事物终不会被世俗的浅薄所湮灭，这一则美好的爱情感动的不仅仅是报社严谨挑剔的主编们，还有一大批崇尚真善美的民众，对此，我很欣慰。
       燕子住进了医院，医生的诊断并不乐观，由于颅骨缺损时间过长，脑神经修复难度很大，张剑的情绪因此有些低落，于是，我把他邀出来喝啤酒。
       我向来把喝酒当作一种很好的宣泄途径，男人嘛，工作、生活、家庭、情感烦心事一件都不比女人少，总不能像女人揪鼻子掉眼泪吧，于是，喝几杯，吼几嗓子，呼呼睡上一觉，第二天照常精神百倍、冲锋陷阵。
       张剑端起杯子，突然眼圈一红，流下泪来，他说：“周哥，我可能做错事了，我对不起燕子，燕子应该早就好起来的啊。”
       我愕然。
 
                                                                                八
 
       是的，燕子本应该可以早一点得到治疗的，这件事埋在我心里很久了，它是哽在我喉间的一根刺，怎么拔也拔不出来，今天得到医生的诊断，我更痛了，燕子原本是有机会的啊，我生生地掐掉了她的希望，我真该死。
       早在2003年7月中旬，我就接到过一个女人的电话，她说她知道我现在的状况，她想帮我。当时我正沉浸在燕子初醒后的喜悦之中，立刻想都没想地拒绝了她。
       可是，这个女人却勾起了我深藏多年的回忆，原本我以为，这一辈子，她都不可能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没想到她再次来了。
       这个女人叫阿榕。是我在广州打工时认识的，当然她不是打工仔，而是一个真正的有钱人。认识她很偶然，2000年底，我当时做保安，一天，她驾着一辆宝马，不小心撞上了花台，我帮忙把她扶出来，还叫了修理厂来拖车。这本来只是一件小事，没想到她却很感激，频频约我吃饭、喝茶以示感谢。
       我并未多想什么，我正与燕子热恋，并未把其他女人放在心上，何况阿榕比我大十年，我把只当姐姐看待。没想到她会对我表白，她说这个世界坏男人太多，贪色、贪财，难得我这么单纯，交往这些日子，从未打过她的主意，也未索求过什么，所以她爱我。
       我呆了，平心而论，阿榕是个不错的女人，长得漂亮，为人精明、干练，还特别会照顾人，这样的女人，和我的世界简直格格不入，她怎么可能会爱上我。我的世界太平凡，需要的是燕子这样的女孩，平和、朴实、亲切。
       我掏出燕子的相片给她看，告诉她我有女朋友了，她叫燕子，在深圳打工，我们很相爱。
       阿榕不以为然，她对我说：“你真的就这样自甘平庸吗，现实是很残酷的，没有金钱的爱情是很软弱的，你想想，被贫困生活磨灭激情的婚姻会有多少幸福可言。”
       我没有反驳，阿榕误会了我的沉默，她口口声声要改变我的生存状态，让我感受真正的生活。
       不久，同事中开始传言我傍上了一名富婆，主管看我的眼神也怪异起来。我更害怕的是被燕子误解，她是那么单纯善良，哪怕是谣传，都会亵渎对她的感情，我不能。
       我开始逃避阿榕，没想到这一举动更激发了她的热情，她甚至不分场合地对我表示关切。我更为难了，我不理解，阿榕一直都最恨男人为了金钱来欺骗感情，而她却用金钱来诱惑我，这不是自相矛盾吗？阿榕这么精明的女人，怎么就不明白。
       我也想不明白，只有带着燕子逃离这个充满欲望与诱惑的大都市。
       往事已矣，阿榕的再次出现让我心潮难平，我本能抗拒，内心又有些许期盼。
       阿榕果真来了，见到燕子家的一切，她的眼神复杂，或许有些震惊，又有些怜悯。“阿剑，苦了你了。”她的话带着不可抗拒的魔力，“你做得够多的了，让我补偿你受过的苦吧。燕子我会给她治的，甚至可以请人照顾她一辈子，你跟我走吧。”
       一瞬间，仿佛有人把我肩头的千斤重担卸下来一样，我一下脆弱起来，真想随便就扑在哪个人的怀里寻找安慰。
       阿榕满意地笑了，她已感觉到了成功。“你好好考虑，明天我给你电话。”她大度地丢下一句话，翩然走了。
       我呆坐着，内心剧烈的挣扎，一个我在说：“不要苦熬了，走吧，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一个我唾弃着：“做人要有良心，要有责任。”一个我软弱着：“能为燕子换回治疗费，就当卖身救她也值啊。”
       脑中一片混乱，燕子却笑嘻嘻的啃着一根甘蔗，见我望着她，她讨好地把甘蔗递给了我，我摆摆手，她马上又兴高采烈地把甘蔗往口里塞，甘蔗水顺着嘴角沥沥地往衣襟上滴。
       我叹了一口气，用毛巾给她擦了擦嘴，在给她擦手时，她的手黏黏的，想必是甘蔗水太甜的缘故吧。我给她打了一脸水，将她的双手放了进去，心不在焉地洗着。
       燕子突然慌乱起来，左手在盆内胡乱地拍打着，溅了一地的水，我把她抱在怀里，试图使她安静，她竟然推开我，举起那只唯一能动的左手，长长的悲鸣起来。
       我听过这种声音，像失侣的大雁在家的上空盘旋、哀叫，只是我从不知道，燕子也会发出这样的叫声，她就那样举着手，一声声的叫唤着，恳求、急切。
       脑里突然灵光一闪，戒指，燕子手指间光秃秃的，那时常戴的戒指不见了踪影。我急忙在脸盆中摸索，还好，那枚小小的白金戒指好好地躺在盆底，我把它再次戴在了燕子的左手上。燕子专注地望着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充满了愉悦与满足。我的泪却一下涌了出来。
       这枚戒指是燕子20岁生日时我偷偷给她买的，那时两人的生活十分拮据，我只买得起这枚小戒指，燕子当时还嗔怪我乱花钱，我告诉她等有了钱，我再给她买一个大的，燕子却说，这辈子，她只要这一个戒指，她要戴着它，直到她死。
       原来燕子还记得它，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那么多记忆都忘却了，只有这个，她还记得那么牢，我呢，把这些忘记了吗？真的要接受阿榕的提议来选择负义吗？失去了爱情，失去了我，燕子即使获得治疗，可她还有继续生存的勇气吗？我卸下了肉体上的重负，我的灵魂能够轻松吗？
       我严厉的拷问自己，为自己感到羞愧。第二天，阿榕电话来时，我平静地拒绝了她。
       如今看来，我却让燕子失去了一次机会，我的所做是不是有错呢？
 
                                                                                九
 
       张剑再一次让我惊诧了，经历了这么多纷繁复杂的变故，难得他的心还纯净得如一块水晶，这让我觉得弥足珍贵。
       这些天报道引起了很大反响，编辑说这几天报社的热线都快打爆了，徐州媒体行动了，省里媒体关注了，湖南卫视已经派新闻采访组来访了。我为这一切感到高兴，不是因为我始作俑者，而是因为这个世界的真情大义被更多的人关注。
       燕子正式补颅了，为了支持这个凄美的传奇爱情，让更多的人参与关注，我和同仁们策划联络了几家公司在步行街举办了一场义演。义演给常德市造成了轰动，也因湖南卫视的介入，引起了更大的反响。
       此时，徐州媒体传来消息，当地民政部门已组织为燕子捐了一部分款，彭城晚报也派记者探望了张剑的老父母，但情况不是很好，张剑的父亲前些日子脑溢血发作，刚刚出院。我的心咯噔一下，燕子刚刚手术两天，情况并不是很稳定，这时候把此事告诉他，不知他能否受得了。
       我去了医院，燕子的病房中笑语晏晏，张剑正一遍遍地教燕子说自己的名字，“燕子会叫我了。”见到我，张剑献宝似的拉着我的手使劲晃悠。“张剑，剑，剑。”燕子果然开口叫出来，尽管并不十分清晰，接下来她甚至在张剑的教导下叫了我一声“叔叔”。张剑乐得像孩子又蹦又跳。
       可我不得不告诉他徐州的事，社里已经决定派我和另一位同事去徐州了，张剑的父母已年逾七旬，唯一的儿子张剑已经1年多没有回家了，如今重病在床，老人的心情不言而喻了。
笑容从张剑脸上飞快地隐去，他冲进了洗手间，良久，门内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当晚，临上车，张剑红着双眼交给我一封厚厚的信笺，千叮万嘱：“让我爸好好的，我很快就回去看他。”看着张剑踉跄回步的身影，我知道他内心正承受着巨大的折磨，一边是病榻垂危的女友，一边是殷殷期盼的老父，无论哪一种选择都会使他流泪，都会令他后悔。
       徐州沛县，张剑的家，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幢早已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四周撑着几根未剥皮的杉木，院中的一个土灶上烧着一个铁锅，汩汩地烧着开水。几个中年男子在忙碌着砌着一道土墙。原来，前两日老人的灶房塌了，亲戚正帮忙盖呢。
       提起张剑，老两口老泪纵横，前些年，家里还存了些钱，准备盖几间新房，现在却是举债度日，老人说，现在不想别的，只希望燕子能快些好起来，张剑早一点把她带回家。
       老人们的衣衫很陈旧，容颜也苍老不堪，却让我在言谈间中对他们充满了敬重，我突然明白，张剑为什么会有这样真挚的情义，这是深植在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里最高贵的传承。
       从徐州回来，我再次陪同张剑前往上海，去接受一位刘先生的捐助，给我印象深刻的并不是因为这次捐助的数额，而是因为刘先生儒雅与气度。身为一家大公司老总的他，硬是放下手中繁忙的公司事务，亲率妻儿，在暴雨如注的傍晚为千里而来的我们撑开了摭风避雨的伞。说实话，我从未见过如此气度优雅的捐赠者，尽管他的2万元的捐款额是最大的，但他的态度却是最谦逊的，以至于让我和张剑在每次提起上海时就觉得亲切温和、暖意盈怀。
        2004年7月27日，燕子出院了，这100多天的追踪采访中，我心中一直都被一种激情鼓舞着，我开始留意身边的每一份真情，哪怕它很小，可只要它存在，都会令我倍加珍惜。整个报道出来后，我得到了一些赞赏和美誉，可我知道，我得到的，远远不止这些。
       对于张剑，我却隐隐有些担心，这个善良的大男孩生活得太沉重了，这些日子的相处，我不止一次地看到他眼中流露的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疲惫，我怀疑我的报道是不是从另一个程度上给他套上了更沉重的道德枷锁，正如我的上司刘雅玲副总编不止一次忧心忡忡地向我提醒：不要给张剑过多的压力，要理性化地看待事情，人性化地看待生活。
 
                                                                                十
 
       燕子是唱着《东方红》出院的，她竟然会喜欢唱这个歌让我实在意外，这道老式的儿歌或许更能表现她此刻的欢乐吧。
       但我的心情仍无法轻松，医院为燕子进行了补颅和跟腱手术，可离真正完全的康复还相去甚远。康复训练是仍一项艰苦的战争，放弃它就意味着前功尽弃，我不能停顿。
       不知什么原因最近老做噩梦，永远是走在黑漆漆的路上，远远的那点光亮忽隐忽现，我急切地投奔，却总是遥不可及，身后，有更可怖的东西一寸寸地向我逼近，我无处可藏。大汗淋漓中醒来，燕子粗重的呼吸在耳畔响起，恍若隔世。
       我惊醒了，110多天了，燕子重新躺回了这张睡了一年多的床，雨夜清爽，我抚摸着她温软的身躯，突然回忆起她往日的温柔与娇俏。我有些冲动了，呼吸也急促起来，就想狠狠地抱拥着她，紧紧地与她融为一体。
      “咳”一阵轻咳从燕子妈妈喉间逸出，不亚于在我耳边惊了个炸雷。这一年多了，为了方便照顾燕子，房间里放着一大一小两张床，我和她轮流陪护，从来都是相安无事。今天我这是怎么啦，我羞愧的转身过去，裹紧被单，整夜的听着雨声，直到天蒙蒙亮时才沉沉睡去。
       燕子对这一切毫无知晓，我却不敢正视她天真的眼睛，燕子还在病中，我却成了乘人之危的小人。我太无耻了。
       好在燕子妈妈并没有说我什么，否则我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我得想办法赚钱为燕子做康复治疗。
       10月，常德市某制药厂看了晚报上的报道，表示愿意招我进厂，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答应了。
       厂区在德山，离家不算很远，我被分配到了包装车间，主要任务是装箱，工作不复杂，同车间大都是年轻人，听他们笑笑闹闹，一天很容易就过去了。
       可我还是惦记着燕子，不知道她这一天好不好。一下班，我就急切地往家中赶。
上了几天班，车间里的人很快熟了，一个叫阿丽的永州女孩对我特别照顾，她说她看过关于我和燕子的报道，很佩服我。我笑着说：“佩服我什么，如果你是我女朋友，出了什么事，我也一样会照顾你的。”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错了，阿丽看我的眼神立即有些异样，我不敢多想。接下来两天，我有意识的躲开了她。
       那天她却将我堵在仓库的转角，质问我为什么躲她，“你怕自己会喜欢我，是不是？”阿丽的大胆让我吃惊不小，我刚要否认，哪知她马上进一步和我对面站立，“阿剑，你抱抱我，抱抱我，你就知道你喜不喜欢我。”我僵住了，她娇小的身体鱼一样的滑进我怀里，一股久违的、年轻的、健康的女性气息充满了我的怀抱。
      我落荒而逃。晚上，我给周大哥打电话，我希望他能帮我想办法换个工种，哪怕值夜班都行，当然，我的理由是，只有这样白天我才能有时间给燕子做康复训练。
 
                                                                                十一
 
       接到燕子妈妈的电话我委实吃了一惊，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张剑与她情若母子的关系会闹到如今的势同水火，我怕电话里讲不真切，便立即赶往她的家中。
       燕子妈妈在院子里迎接着我，她见我的第一句话便是：“张剑变了。”尔后泪如雨下，这个曾经高大结实的中年女人，消瘦憔悴得如冷雨中萧瑟的芦秆，我在院中的小木椅上坐下，将采访包放在腿上，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她渐渐安静下来，开始历数着张剑的种种不是，“他怎能这样没有良心，怎能如此不顾道义，在燕子如此需要他的情况下一走了之，是的，我要骂他，我也骂了他，虽说是这一年多他对燕子很好，可我从没有亏待过他，他叫了我一年多‘妈’，我就跟心疼自己亲生儿子一样心疼他啊……”
       在她杂乱无章的叙述中，我弄清了她要表达的意思：张剑不要燕子了，他把燕子甩了。我理解她的愤怒，其实夹杂着更多的是恐惧，对未来生活的恐惧。张剑入住她家这一年多的日子，成为这个家唯一的男人，唯一的脊柱，他不仅仅是燕子的精神支柱，也是这个家有精神支柱，如今危巢将倾，完卵焉存？
       我起身进房去看燕子，她仍然那么无助地躺在床上，空洞地盯着床前那台14英寸的小彩电，见我和她打招呼，她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低下了头。我慢慢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轻轻地叹了口气，燕子迅速抬起了头，她那原本圆润的脸颊凹陷了，左脸上长了一个暗红色的大疮，一双大眼充满了凄楚的哀伤。
      “剑，剑，回来，回来。”她突然开口了，混沌不清的语音夹着长长的呜咽，我以为她认错人了，刚想解释，燕子妈妈在一旁哭泣着，“燕子，我的燕子宝贝，她什么都懂，那个人走后，她就不怎么讲话了，也不训练了，每天躺在床上看电视，造孽啊。”“燕子知道你是谁，她是在恳求你。”
       求我？！看着眼前这对可怜的母女，她们相似的眼睛同样的期盼，一时间我竟然不忍拒绝。
       张剑会去哪里，在常德，除了燕子一家，他举目无亲，难道他回徐州去了？就是找到他了又能怎样，我能要求他怎样做，我又有什么权力要求呢？
 
                                                                               十二
 
       已经是冬天了，在常德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里，我游魂似的晃了半个多月，突然发现燕子那简陋的小屋仍是我唯一温暖的去处，它令我疯般思念。
       我却不想回去，那房子周围有太多窥视的眼睛，我就像只被人参观的猴子，连遮羞的毛都已被剃光了，我怕自己会被那些目光淹死，无从呼吸。
       可我还得坐下来，梳理这一片混乱，这两个月，我干了些什么？
       自那晚给周大哥打了电话后，却没有得到回信，和他相识后，他像亲哥哥一样照顾我，我对他有了依赖，没有得到他的答复，我有些失落。
       不过，路还得自己走，问题仍得自己面对，这些，我想了整整一宵。第二天，我坦然地面对阿丽，给她讲起我和燕子的故事，我告诉她，不管别人怎么写我，有一点是真的，我爱燕子。
       阿丽的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感动，然后她向我道歉，说她愿意做我和燕子最好的朋友。下班后，她真的买了东西去看燕子，开心地和她说笑。我释怀了。
       她是个活泼的女孩，有些想法大胆而奇特，和她聊天是件很快乐的事情，劳累工作之余，看她叽叽喳喳，笑笑闹闹，真觉得轻松。
       我不知道，流言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的，它像有毒的藤蔓疯长，悄无声息地向我合围，我却毫不知情。
       那天，车间组长过生日，执意要请几位同事助兴。晚上，我给燕子擦澡，早早让她睡下，燕子妈妈去了邻居家久久不回，我怕同事们等不及，便去门外张望。
       看着她出现在院外，我松了口气，想交代一声，急急地向院外走。“那么急着去约会啊。”燕子妈妈的语气很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最近说话老有些阴阳怪气，我也懒得计较，只告诉她，“燕子睡了，我有事去了。”
       哪知她火气更大了，一下下把我推进房中，“别以我不晓得，你到外面搞的好事，那个女的叫阿丽吧。”接着她历数我们之间的种种，我们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动作，时间、地点甚至还有语气，清清楚楚。我的头一下大了，口不择言：“你到哪里养这么多眼线，可惜，还有好多你搞不清楚。”我挑衅地看着她。她呆了呆，呼的一声打开衣柜，她掏出我的衣物，一件件往外甩，气急败坏地骂着：“家小容不下你这个大神，早晓得你熬不住，早存了那个心思，要找你找个好的，找个什么东西……”
       血一阵阵往头上涌，我什么也顾不得了，污言移语像开闸的水倾泻而出，我一定是发疯了。燕子妈妈大叫着让我“滚”，夺门而出的同时，我看见燕子不知何时坐起来，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充满了怨恨。
       我该到哪里去呢，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无助，即使是面对死亡。
       阿丽收容了我，快溺死的人，哪怕别人给你伸的是一棵稻草，也是感激涕零的。我牵着阿丽的手，在大街上行走，我知道身后的那些传言如矢纷飞，有人当面给了我白眼和鄙夷：看啦，这个道德骗子。
       我是骗子，我怕谁，我在清醒中狂醉，在狂醉中清醒，谁践踏了我的纯洁爱情，我击碎了谁的道德光圈。
       我还是不能忘记燕子，阿丽殷勤笑容背后，我看到的是燕子怨恨的眼睛，对阿丽，我没有爱情，燕子永远是不可逾越的高山，我的心太小，容不下别的。
       燕子妈妈下了最后通牒，这个两年来视我如亲子的女人，终于无法容忍我嚣张的“背叛”，她直接找了制药厂的总经理，要求他开除我。其实她错了，如果没有燕子，这份工作，这座城市对于我，都是毫无意义可言的。
       我可以走了，脐带已经撕裂，重负已经脱离，可我的脚步为何如此轻飘，这难道就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吗？
 
                                                                               十三
 
       中央电视台《道德观察》摄制组范导一行已经来了两天了，张剑迟迟不肯露面，电话中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气拒绝了我，并表示他不愿意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他的声音很遥远，也很冷漠，让我感觉出奇的陌生。该怎样给范导他们解释呢？我感到了压力。
       没想到张剑还是出现了，一个多月不见，他瘦成了一副骨架，他眼神哀怨地看着我，曾经的生气勃勃已荡然无存，我不由一阵心疼，是谁给了他伤害，我，舆论抑或这个社会？
      “如果真能再帮一下燕子，我愿意接受，怎么拍都行。”张剑清清楚楚的表示，“只要能帮助燕子。”
       征得张剑的同意，桃林宾馆内，我与范导彻夜长谈，我把围绕张剑的所有的感情纠葛全都坦露给他，力求把一个真实的张剑完全的展示，同时我讲出了自己对整个报道的困惑与迷茫，这个见多识广的东北汉子动容了，他说张剑够爷们儿，而且很真实，我们要拍的是人，不是神。
       是的，我们树立了道德的丰碑，并不是希望别人用一生的幸福来祭奠爱情，我们颂扬美好的传奇爱情，是倡导更广义的理解与包容，而不是活生生的殉葬。
       节目拍摄如期进行，沉浸在回忆与讲述中的张剑一次次的真情流露，常常在镜头前泪流满面，不能自持，尤其是与燕子再次的执手相握，那份复杂的酸楚，让所有在场的人倍感心酸。
 
                                                                              十四
 
       从来不知道常德的冬天也可以这般寒冷，雪纷纷扬扬的一层又一层，不知燕子的小屋，可否温暖。
       自从央视范导走了之后，我想了很多很多，他教我从狭隘的情感是挣脱出来，正视自己作为男人的责任。
       我决定堂堂正正的离开。
       我平静地与燕子道别，我告诉她，无论我去哪里，都不会忘记我们的爱情，它始终是我生活的目标与动力。我还告诉燕子妈妈，离别不等于逃避，更不等于背叛，我爱燕子，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燕子妈妈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久久地，她向我走过来，我闭上眼睛等待，这一次，无论是指责与打骂，我都将心甘情愿的接受。
       一双手轻轻地抚上我的头，我睁开双眼，燕子妈妈的眼中盛满慈爱与关切，“孩子，外面冷，走好。”
       这一刻，我热泪飞溅，这一刻，我温暖如春。
 
                                                                              十五
 
       张剑走了，他去了北京，有人给他资助学习摄影。他来信告诉我，他很努力，北京的人很好，很亲切，只是菜里没有辣椒，不习惯。
       我笑了。
       爱情的形式并不重要，何况现实生活中伟大的不仅仅只有爱情。
       对这一结局，我很满意。
 
 
          亦清，本名徐志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出生于汉寿，曾在机关单位和上市公司供职，现就职于常德日报报业集团，为《常德日报》《常德晚报》文化新闻记者、编辑，常德市诗歌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