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笑了

                                                                                   刘金国
 
       王唯一没想明白，怎么就被对象抛弃了？
       当单位人事股长罗洁告诉王唯一，马月亮不要王唯一，准备重新再给王唯一张罗一个对象时，王唯一说：“你等等，先不用换，我去月亮湾村走一趟再说。”
       年轻有什么不好？难道成为能力差、能量弱的标志？王唯一有些不信，别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看我怎么用行动证明给她看。
       王唯一的确是县贸易局最年轻的公务员，今年才26岁。这次局扶贫工作队将扶贫帮扶对象户安排到人，一对一帮扶，局长蔡干征求唯一意见时，他响亮地回答：“局长放心，我一定努力让马月亮在规定期限内脱贫。”蔡局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地说：“不错，争取出经验。”
       看看，拍胸保证的话语还在耳边，对象户马月亮竟然找到罗股长要求撤换，她也恁不给面子了吧？王唯一难以置信。
       结对帮扶的安排已经过去10多天，虽然王唯一还没到对象户家里去，可王唯一前期工作一点也没马虎，功课没少做。他全面研究了马月亮的家庭情况，还根据马月亮家的实际，问询了在市扶贫办工作的当年中学老师赵富民相关扶贫方法，争取到了市畜牧局一笔小额养殖项目资金，准备这个周末去马月亮家家访，没想到，马月亮竟然沉不住气，首先提出开了自己。“王唯一啊，王唯一，证明自己还是涉世不深，处事嫩了点。”王唯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嘲地笑了笑。
       农村致贫的原因不外乎三种：一是天灾人祸；二是病痛弱智；三是好逸恶劳。马月亮占了头两条。马月亮42岁，丈夫李替在烟花厂工作，五年前一个深夜，在一次骑摩托车回家路上出了交通事故身亡，肇事者逃逸，至今没有找到，当时县交警大队从交通事故救助基金中拨出2万元救助资金，让马月亮给丈夫办理了丧事。李替走后，顶梁柱倒了，留下马月亮和女儿。女儿15岁，在县城一中读初中，成绩不错。本来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只要勤劳苦作，基本生活能维持下来，谁知祸不单行，前年马月亮查出身体患了尿毒症，换肾没可能，每月四次透析就需要上千元。不贫穷才怪，两年下来，已经欠下了好几万元债务。马月亮之所以拒绝王唯一做她的帮扶人，除了他年轻之外，内心里是对这种形式上的帮扶不信任。前几任来帮扶的工作队员，要么就是问问情况，填填表格资料，要么就逢年过节，送个三两百元慰问，这些对马月亮的家庭困难如同隔鞋搔痒，没有实际效果。
       王唯一决定不等周末就下村。天还未亮，他就给罗洁发了短信让她给蔡局长请假，推出自己的野马摩托车，向三十公里外的月亮村驶去。春天的清晨很美，骑车走在通村水泥路上，绿色的原野如同画卷向身后退却，王唯一有如驭风使者，心情有着说不出的舒畅。
       王唯一知道月亮村怎么走。马月亮住在13组，前面转个弯才就到。他虽然不认识马月亮，也不知道马月亮的家，但大体的方位还是晓得。这时候，太阳已从东边冉冉升起，田野里到处有收割油菜的忙碌场景。王唯一骑着摩托车转过弯后，正准备找个人问问，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位大姐挑着一担油菜籽有些吃力地行走在组公路上，他把摩托车开到大姐的身边，正准备问询，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这位大姐看上去三四十来岁光景，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百十来斤油菜担在肩的她不堪重压，步子凌乱，眼看会晕倒。王唯一没多想，连忙停下摩托车，来不及熄火，就上前接过了大姐的油菜担子。
       大姐肩上突然一轻，人也稳住，回头一看，王唯一年轻帅气的脸正笑吟吟望着她。看到她缓过神，王唯一说：“大姐，前面那户是您家吗？我帮你挑过去。”
       大姐有些害羞地说：“那怎么好意思？”
      “大姐，没关系，小菜一碟，只当是运动。”
       王唯一笑着说。他将摩托车熄了火，跟在了大姐的身后。王唯一有的是力气，本来是农民的儿子，乡下的农活都在行，别说现在这担油菜，再加一担也能轻松对付。
       把油菜挑到大姐的晒场后，王唯一将两箩筐油菜铺在晒场上。他这才记起下村的使命，接过大姐的搪瓷茶杯，灌了一口茶后，问：“请问，您知道马月亮的家吗？”
       大姐微微一愣，有些惊讶地问：“你找她干吗？你是谁？”
      “我姓王，叫王唯一，是她家的结贫帮扶人。今天，我想到她家看看，有什么需要做的事。”王唯一没加思索地回答。
      “巧了，这就是马月亮的家。不过，今天不凑巧，她到县人民医院透析去了，怕是一时半刻回不来，你还是回吧。”大姐迟疑了片刻，道。
      “真的吗？”
       王唯一有些惊喜地说。他回头看了看马月亮的家，三间平房，红砖黑瓦，在乡下不算好房子，家里陈设也简单，不过异常干净整洁。又转眼打量了面前的大姐一下，个子不高，偏瘦，短发，脸晒得有些微黑，眼睛大而传神。
      “大姐，您是她的什么人？”王唯一问。
       大姐略一思忖，答道：“哦，我是她的姐姐马星星。我帮她看看家，顺便干点活，这三亩地油菜不弄回家就会烂在地里。”
      “星星姐，那太好了，今天来得太是时候了，我全部的工作就在月亮姐家干农活。您歇着，这点活儿我包了。”王唯一拍胸道。
      “不行，不行！”马星星说：“你是城里人，细皮嫩肉的，哪吃得起那苦啊，不行！”
      “行！你拿着，我去把摩托车停上来。”王唯一把茶杯塞进大姐的手中，不由分说地吩咐：“你是她姐，我是她的脱贫帮扶人，我俩都有发言权，这活儿我干定了。”
       王唯一跑步去骑摩托车，一会儿就回到了晒场边。他拿起扁担，挑起箩筐，就拽着马星星说：“星星姐，走，你帮我带路去就成，保证帮月亮姐搞定。”
      “真要弄吗？”马星星姐狐疑地问。
      “你别说，月亮姐还有些不信任我，我要用实际行动证明给她看。”王唯一跟着星星姐快步向油菜田走去，边走边说：“我已经给月亮姐制定好了脱贫计划，等她回来后说给她听，不出两年，我相信月亮姐家一定可以脱贫，说不定还可以帮她把病完全治好。”
      “那么神？我姐说了，你们搞扶贫，大多走过场，没有什么实际效果。你这样年轻，未必有那能耐。”马星星撇嘴道。
      “月亮姐身体不好，不适合农田的活，我已联系好了一个养殖项目，市里答应支持10到15万元，只要月亮姐答应，保证今年就可以受益。”王唯一走到油菜地里，熟练地将油菜梗铺在塑料布上，用连枷敲打，将油菜脱粒，他对在旁边帮忙的马星星说：“你今天负责后勤保障，等月亮姐回来，我负责把油菜收完，如果可以，把田也整出来，栽上一季稻。”
       马星星有些不知所措，问：“你说的什么养殖项目？”
      “养兔子。我看了月亮姐家旁边空地，完全可以建一个养殖场，建设资金有项目，销售市场有订单，都没问题。”王唯一把脱下来的油菜籽撮进箩筐，对马星星说：“等你姐回来后，你帮我，一起给你姐做工作，将这个养殖场建起来。”
       马星星看着一脸真诚的王唯一，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王唯一说到做到，晌午时分，已经将前几天马月亮割倒的三亩地油菜全部脱粒，并将菜籽运到了她家晒场。太阳不是很好，晒场的油菜未完全晒干，王唯一把油菜翻了一遍。简单吃过马星星做的午饭后，王唯一把刚刚收割的油菜地灌水，请来村里的耕整机把地全部翻了一遍。
       忙碌完这一切，已到掌灯时分。王唯一看了看正被夜色笼罩的通组公路，还是未见马月亮的影子。
      “别急，你今天能见到月亮姐。”马星星仿佛看穿了王唯一的心，安慰道。
       她已做好了饭菜，不由分说留下王唯一吃晚饭。晚餐一荤一汤两素，味道十分可口，王唯一吃了两大碗，觉得十分解馋。
      “小王，你说办养殖场，饲料怎么办？”吃过晚饭，马星星边洗碗边问。
      “星星姐你放心，除有专门的商业饲料供应外，我想过，自己也可以种植。”王唯一兴奋地说：“我看了，屋子周边有很多的空坪歇地，加上月亮姐自家还有几亩责任田，一季稻收割后，可以种植胡萝卜、小白菜之类的蔬菜，饲料完全可以自给。”
      “你这样说，完全没有问题？”
      “整个种苗供应、包括防疫等都签合同，没问题，星星姐大可放心。”
      “真的吗？”
      “放心，我的话她一定听。”马星星看着王唯一表态，接着又说：“这事就这样定了。天晚了，你回吧，我让马月亮明早给你打电话。”
      “好。”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躬下身子为对象户办事，就一定能得到对象户的认可。一天的工夫没白做，王唯一告别马星星出门，内心十分宽慰。
       十五的月亮真大，照亮王唯一回家的路。王唯一骑着摩托车，在乡村月夜中穿行，真有飞的感觉。还未走出月亮湾村口，手机响了。王唯一在路边停下来，打开手机，是罗洁打来的，刚接通，罗洁就在那头兴奋地说：
      “唯一，你给马月亮灌的啥迷魂汤？她说今天和你处了一天，她的帮扶人不换了，打死也不换，就认定你了。”
      “处了一天，不对吧？她不在家啊，只有她姐姐马星星给她看家。”王唯一在电话里置疑道。
      “你傻啊，她哪有姐姐？星星就是月亮，月亮就是星星。”
       ……
       王唯一放下电话，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感觉正在冲自己微笑。他也笑了笑，一踩油门，风驰电掣地向月光深处驶去……
 
     刘金国，笔名说话的云，湖南省临澧县人。先后出版长篇小说《洞庭听风》、中短篇小说集《白娘》《一晃十年》、诗集《说话的云》《撕夜》、散文集《心存月光》等多部，曾获丁玲文学奖、中国当代小说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