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尽爱,不二活 ——读《小城三月》有感
发布时间: 2021-11-08 17:48:44 阅读 0 次
燃尽爱,不二活
——读《小城三月》有感
□李逸飞
再读萧红,不在小城,并非三月,只是与同伴精疲力竭地徘徊在商场一楼,空气中掺杂着混合品牌的古龙水香味,沉闷得让人目眩,又佚失于两手琳琅的“战利品”,而这时我总算明白了萧红笔下三月里的小城。
单一的香料不足为奇,暴烈的胡乱拼凑得到的却可能只是适得其反的蛊毒。
翠姨也许似我一般,恒河沙数让她不曾买到绒绳鞋,我也拾不得合意醇香,只是啰哩啰嗦买回来许多用不着的东西,留得人八九分空虚疲倦,买来即刻心爱的,从此大多却不会再出头露面了。
我不得不当堂慨叹,人性通灵好比传承,哪怕斗转星移雁过无痕多年,冲动而又负憾的消费依旧根深蒂固扎根在挑拣弃释的抉择间,无论广信公司出的几百吊帖子,还是沙沙捻尽后微带余热的红钞。
而翠姨流泪道的那句话,却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一次不完美的消费而道出口的。“我的命,不会好的。”
令人咋舌的悲痛瞬间如同翠姨挣脱不开的命运般萦绕扶摇,扼住我咽喉的同时,翠姨早已深深看着它在“我”清澈的眼眸里强势地捆绑着她,再动弹一下胸前匕首便离心脏愈近一寸。
她受着挟制看到了自己的终结,她只得哭。
我始终认为“我”是不懂翠姨的,尽管与她当作一般大的女孩子彻夜长谈,“我”能懂得的,只是衣服怎样穿,鞋子怎样买。好在“我”记得那是个月明之夜,屋子照得通亮,翠姨问出的肺腑之言,得不到回答也就罢了。
翠姨她自己也能作答。
人有时候没读过书,明知故问的理,她比谁都清楚。
或许是妹妹的出嫁落寞了她,或许是听到的许多风言风语,或许是拒绝了“我”的哥哥的箫请,抑或是我相信的那一幕:翠姨已经看到了她所要嫁的新郎站在她和她身上紧缠着的命运之前,又低又小,着装和她看不上的襟弟一般。还不如他些。
主要的,他并非“我”的哥哥。“我”的哥哥于翠姨眼中意味着什么,我不是翠姨,答的也不甚确切。“我”是不懂翠姨的,更加不清楚,只是萧红需要“我”的不清不楚,方才显得翠姨的隐声遮掩,以及悲观长远的细腻心思才安静地在她自己身体里沸腾,无人救她,只能自救。
亡命是她对自己的救赎,一颗心也哭出来了似的哭泣,得到的只有苍凉。
“我”的哥哥只是为难于保护翠姨的地位,还是自己的地位,别人的未婚妻拉着他的手,小城里不允许这样的风俗——她隐匿于心一吐为快的自由,到头来只能换作一句伤风败俗。
“我”的母亲一句对于翠姨拒婚的事后赞成,只是安抚了自己因为猜疑翠姨与儿子关系而惶恐不安的心,翠姨坟头草籽发芽,也不怕惊了故人。
萧红这时用到的首位呼应又使我的心被狠狠揪了一把,不留余力。
萧红笔下的春天是多么明艳短暂,假意到在我头一回读到时,以为这是一篇童真欢乐的颂歌,和邓丽君的《小城故事》相配成韵,悠悠转转地请我来这三月的小城作街上客。原谅我当初也是“我”一般的年纪,不曾想到这样的春天,是翠姨梦魇的婚期将至,文字间的一字一句,都在哀叹着翠姨犯罪的心情、解放的尝试是因为这样代表意味着的春的呼唤与蛊惑,沦于无解,误了性命。
春天的确是在此地留恋了一下,便误了不少生命。
而“我”又是多么坏地期盼着这恶魔多住一些日子啊!春天的命运就是这么短,仿佛连着翠姨的,“我”天真地以为春天长久些,翠姨便支持得愈久些,没准得了母亲的帮助,不用结那个婚,也熬得过这“二八月,小阳春”。
不过侥幸心理罢了。
“我”该记得,那天被“我”一个人撞见的哥哥与翠姨的独处,那次哥哥罕见下输给“我”的棋。
哥哥根本无心下棋,输给了我;哥哥和翠姨的“恋爱”,也输给了世俗。那场独处在我看来,是一场两个人之间走向结束的摊牌。
对话的主角应当是翠姨。萧红省略了此处却以“我”的口吻叙述出来,大概也是哀其自知,不争其放弃——我猜着翠姨一定是自己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了的,她的寡妇孩子的出身,她第一次失败的提婚,她自己一天背了不知有多少遍的对自己的定义。
在他们的感情中,她没有她自己,甚至做不了自己的主。她只是这样的两个身份,如同她给自己下的定义:一个人的未婚妻,出了嫁的寡妇的女儿。
仅仅这样两条定义就能使她全然将那个在“我”家其乐融融演奏大正琴、打网球逛公园、甚至痴望于远方哈尔滨市影的翠姨摒弃得涤地无类。
她后来也去了她向往的哈尔滨,尝到了生活的甜头,就像萧红描写的,买嫁妆她是不痛快的,但那几天,她总算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不过这是她订完婚三年后,带着哥哥的介绍信去的。
最开心,是得到了大学生的尊敬,而她却过得开心,可见哥哥的介绍信对于她来说,也不算是非常膈应的。
这时我算明白了,“我”的哥哥在翠姨眼中意味着什么,翠姨在书中被提及多次,她是崇拜读过书的人,甚至自己也想读书的。
“我”提到自己的家庭,是说自己家的开明以及咸与维新的。那时候读书是新风尚,大学生也是新风尚的代言人,这便是翠姨心中想参加到解放的尝试,“我”的哥哥符合她所向往的一切新潮形象,是她想要涉足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而她又是狭隘落后的,我不能因为她一心向往知识和新文化而将这一点视若无物,她对读大学的崇拜掩盖了客观事实的残酷,把有文化等同于对女人客气,可见她也只是相信那读书好的一面,全然忘却了她所听得的故事,便是关于那些男学生结婚后女方不幸的故事。
我对于她深信不读书是很坏的这一点,也是觉得诧异却庆幸的。她能这样与旧思想的人家不同,大概能最早在与她妹妹与堂妹妹的对比中看出来的,萧红下手不留情,把那两个妹妹写得的确是达到了庸俗囧迫的地步了,但那个时期的女性,我想萧红见到了太多,她只是有一写一,没说大话的。
萧红在《呼兰河传》也曾提到过《红楼梦》,她是将自由恋爱看作是一段佳话的,不听父母之命,不听媒妁之言,自己就结了终生不解之缘,一言为定,终生合好。她甚至说连中间生出的父母阻拦之波折也是非常美丽的。
翠姨身上也不例外合了林黛玉的遭遇,甚至“我”的伯父失言的一句,也将她称之为林黛玉,红颜命薄,孤独亡去,终究是一语成谶,萧红塑造的便是与宝黛爱情如出一辙的悲剧故事,说到底是抨击封建礼教的。
再大一点,还多多少少有些左翼的女权思想在,我身为一名女性,大抵能明白她所要表达的意味。萧红说她对政治十分外行,只想安安静静写作,我也认同作家是不应该涉足政治工作的,但处于新旧杂陈的动荡时代,抗日已是人人遭难的大局当头,她大约还是“政治无意识”的。
一切事物都是社会的和历史的,事实上,一切事物说到底都是政治的,詹姆逊这句话说得霸道,但也合乎他的道理。
萧红在文中借翠姨对婚姻地位与恋爱自由的思考,折射的确实是她对乡土社会所谓系的传统文化价值的质疑和文化冲撞时代里难以解决的矛盾的痛苦。
她因经历造就的女性敏感给予了文中人物心理的分裂和斗争的无力。翠姨活得很清醒,从而败得更加清晰惨痛,仿佛让人责怪她太聪慧,知道这现实的不公,甚至死前她都清楚明白,人们会以为她任性的。
这使我立即想起了鲁迅先生在《娜拉走后怎样》那篇演讲中所留下的名言,他说假使寻不出路,我们所要的就是梦;但不要将来的梦,只要目前的梦。
有时候做着当下的白日梦,无非是想生活得不那么痛苦,我愚昧地在想,如若翠姨为自己构建一个梦,是否也不会日复一日地病魔缠身,看清自己身上与现实捆绑住的命运,实则是损她心性的累赘。
可鲁迅先生又回答我了,他又说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
是啊,翠姨即使做梦,总有梦醒时分。
可鲁迅先生还是在补充,说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
不要去惊醒她。
这一点实际上又是多么的窝囊与虚伪啊!可见鲁迅先生说这话时,也是处于矛盾冲突白恶化的动荡岁月,以至于他说易卜生笔下的娜拉出走,结果不是堕落,便是回来。
可见如何都是行不通的,阴郁的永远是现实,而盲目的永远是人本身。经济大权、社会生活交诸女性,不局限在小家庭,不把婚姻当成女性唯一的职业,获得“解放”和“自由”,才仅仅是“有可能”实现的梦想。
鲁迅先生和萧红一样,都是肯为女性发声的人,这让我赞成作家不是属于阶级而是属于人类的,无论过去现代,作家对着的都要是人类的愚昧。
而萧红为此活得无疑是抗争进取的,不过是缠不过际遇与性格,她曾说过:“人和动物一样,忙着生,忙着死。我不能决定怎么生,怎么死,但我能决定怎么爱,怎么活。”
小城大事,一叶知秋,萧红笔下写尽春夏秋冬,也不曾等到载着翠姨的马车来。都道她少经历些苦痛,早早与世长辞是好的,我只叹这盛世繁华她无缘眼见为实,好在留有与她一般哀民生多艰之实事青年,不求超越,只愿继承。
萧红,我知道你的决定不过六字,燃尽爱,不二活。
萧红,他们说你的乳名换作荣华,我不过一名默默后生,只想告知你,如今呼兰河早晨的露珠还落在那花盆架上,午间的太阳依旧照着那大向日葵,黄昏时的红霞一会变出来一匹马,一会变出一只狗,那么变着。真像你说的,日子一寸一寸的,都有意思。
作者简介:李逸飞,笔名刨拉拳拳,长沙市一中毕业。现就读于成都中医药大学,医学和英语双学位在读。曾在第十三届“叶圣陶杯”全国中学生新作文大赛决赛中,获得一等奖;大二时著有长篇小说《雁北归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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