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靖宇谈丁玲在汤原农场 王增如 李向东
发布时间: 2022-02-09 10:06:56 阅读 0 次
张靖宇谈丁玲在汤原农场
采访人:王增如 李向东
时间:2021年6月26日上午
地点:秦皇岛市森林逸城小区
(张靖宇,1934年生于四川省富顺县,1950年参军,在15军随营学校参谋训练队毕业后,分配到军司令部作战处任测绘员、参谋。1952年参加抗美援朝,参加过上甘岭战役及元山地区海岸防御。1958年4月转业开发北大荒,先后在汤原农场和普阳农场任干事、指导员、宣传部长、副场长、副书记、书记、场长。)
我是1958年4月,随人民解放军第15军转业官兵来到汤原农场,15军一共来了1270多人,全是军官。那时15军驻地在湖北孝感,我们转业两年后,15军改为空降兵第15军,列入空军编制。
转业前,我在军部任作战处参谋。那时15军机关的编制是五大部门: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干部部和炮兵司令部。军部来了15个人,五大部门的都有。我们1958年4月中旬从孝感坐火车出发,本来是要去密山。火车中途在哈尔滨停了几个小时,可以下车到城里转转。我去了秋林公司,看到老毛子、大列巴,觉得很新奇。上了火车,通知我们改去佳木斯。听说当时李范五省长想把这批转业干部安置在黑龙江省,因为地方上也缺人缺干部,但军委没同意。
我们大约4月21日到达佳木斯,住在农机校,待了一个星期。当时正是合江农垦局成立,预备7师师长黄家景任局长,农垦部副部长张林池兼任书记。在佳木斯期间,汤原农场的杜正坤书记给我们作了一次报告,介绍农场的情况。他说我们到农场以后实行评工记分,多劳多得。我们听了以后议论纷纷,反响很大。在部队时说好是按军衔级别套改地方行政级,如果跟农村一样评工记分,那些级别高年纪大的老干部,能干得过年轻小伙子吗?4月27日王震部长接见我们的时候,专门讲到这个问题。他说,你们肯定套地方级,按级别拿工资,我套到什么时候,你们就套到什么时候。他还说,15军在朝鲜战场参加了上甘岭战役,打出了国威军威,汤原己经建起营房,条件比密山那边好一些,所以让你们去汤原,原先在汤原的部队去开发萝北,希望你们再打一场开发北大荒的“上甘岭战役”!
汤原农场最早叫铁道兵8509农场。1956年驻扎在那里的铁道兵9师,南下去修鹰厦铁路,师里决定将留守人员80多人组建为8509(9师代号)农场,一边管理营房一边开荒种地,任命42团副团长贺长春为场长。
1957年,西北军区工兵2团、公安团的复员转业官兵300多人,来到8509农场。带队的尹保仁,在江西苏区参加红军,名字是王震给起的,参加了长征,到延安以后是359旅718团的参谋长,在南泥湾大生产中是劳动模范,毛主席还给他敬了一杯酒。全国解放后尹保仁出任西北军区工兵主任,率领工兵2团等部队修筑青藏公路、拉萨机场,开发大西北。1957年王震筹划开发北大荒,将尹保仁调来任汤原农场场长。行前,彭德怀接见他,勉励他把南泥湾精神带到北大荒。尹保仁率领300多复转军人,带着坎土镘来到汤原,将8509农场扩建为汤原农场,职工增加到400多人,原8509农场的贺场长改任副场长。尹保仁还带来两个老红军,一个叫周胜武,一个叫刘志武,都参加过南泥湾大生产运动,在农场畜牧队任队长、副队长。
1958年4月,15军来汤原农场1270多人,农场职工增加到1700多。不久,尹保仁同老红军调回湖南,场长是郭福群。再往后,是从萝北农场调来的薛枫场长,他转业前是预备7师宣传科长。薛枫之后,大约1963年,王文接任场长,他转业前是15军45师炮兵司令部参谋长。农场党委书记,我们来的时候是杜正坤,后来他调去佳木斯农机校当书记。接班的程远哲,原先是山东省的县委书记,调到友谊农场四分场当书记,又调来汤原农场任党委书记。程书记去宝泉岭农场任书记之后,宫振阁任汤原农场党委书记,他是预备4师的。那时农场干部的级别都很高。
我们4月29日到汤原农场,从军部来的15个人,包括郭硕基(15军队列处参谋),都编为7队7班,班长是王惠侗,他是15军炮兵司令部参谋。除带有家属的三人外,12个单身小伙子住在一起。
5月1日开始清荒,翻地。当时实行“五边方针”,即边开荒、边生产、边建设、边积累、边扩大。翻地有拖拉机,有牛马犁杖,但是不配套,缺少耙地播种的机器。头一年种大豆,播种前一天,领导通知每人砍根柞木杆。播种时,背上豆种,用柞木杆往地上扎个眼,把豆种撒进去,再踩一脚。我们把木杆叫做“棍播机”。我们7班虽然都是军部下来的机关干部,体力差一些,但是拼命努力,夺得了劳动竞赛优胜红旗,成为第一个红旗班。
春播结束,1958年7月,农场抽调10个人去东北农学院合江分院学习,其中有我一个。王震非常重视农业技术教育,要求各农场都成立农业大学,后来合并为垦区的几所农技校了。我在佳木斯学习了8个月农业技术,之后留校学习农业微生物。合江农垦局科研所组建后,调我去搞微生物研究。科研所设在兴隆镇,就是现在的红兴隆,所长是任兆奎。1961年我调合江农垦局科委当干事,副局长田活农兼科委主任。1962年科委撤销,要调我去友谊农场,我要求回汤原农场,就到了农场工会。
那时,陈明己经摘掉右派帽子,分配到场部工会工作,我们在一起工作了几年。
我1958年去农校学习之前,丁玲和陈明就到了汤原农场。农场职工都是转业官兵,还有少量分配来的大中专学生,如技术员王金宝,所以整体素质不错。我们都知道丁玲是大右派,听说她来了,很吃惊很好奇,以为是青面獠牙,都想看看长的什么样子,就像丁玲在《风雪人间》里写的,都挤着去食堂看他们。等我1962年从佳木斯回来,丁玲和陈明的群众关系已经很好了,没有人把他们当作阶级敌人。畜牧队队长张正延说他们像延安来的老革命。农场党委秘书宁文成也是1958年来的转业军官,按照王震部长的授意,农场党委连续三年打报告,要给丁玲摘掉右派帽子,报告都是他经手起草的,三次上报都没有回声。农业科长王学文说,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
何富有也是15军转业的,跟他们关系最好。丁玲陈明刚来时,他是陈明的排长,都在2队劳动。他到陈明家里一看,什么家具也没有,一间屋子空空的,他想文化人少不了要看点东西写点东西吧,就找桌子凳子给他们搬过去。他跟他们没有界限。
我到农场工会时,正赶上困难时期,党委支持工会大力开展文艺活动和宣传鼓动,激励职工抗灾增产的积极性。这项工作分给陈明主管。他很热心,排练《三世仇》的时候,他和老丁是导演。他家到排练场有一两里地,每天晚上总是早早就去了,深夜顶着星星搀扶着老丁回家。演员大都是打字员、电话员、理发员、放映员、饲养员等,有的从来没看过歌剧,最大的问题是怕见观众,老丁送给他们八个字:“心中无我,目中无人”。后来《三世仇》演得很成功,连汤原县开党代会、三级干部大会,都要请去演出。
工会还组织了宣传队,也叫乌兰牧骑、文艺轻骑兵,发扬兵演兵的传统,深入田间、炕头为群众演出。这种方式很受欢迎,但遇到一个困难,需要现编现演,现编就是编脚本,都不会呀!老丁说,好办,我来办个学习班,找几个秀才来学习创作。这就找了十来个人,有郭硕基、王金宝、李亚铎、罗平伟、楼芹、周正樵等,把我也算上了,基本上都是机关干部、文化教员和技术人员,有的过去爱好文艺,有点基础。李亚铎是上甘岭战役中坚守在坑道里的文化教员,一直战斗在第一线,头部还负了伤,志愿军政治部编辑出版的《志愿军一日》就有他的文章。楼芹在15军政治部参加过编写《志愿军英雄传》,志政编辑出版的这本书中有他的作品。每天晚上下班后,在机关办公室,老丁准时来给我们讲课。我们很有兴趣,称它是“五无”学习班:没有牌子,没有校舍,没有机构,没有教材,没有经费,只有一位教员。后来“文化大革命”时,这些人都成了“丁玲地下俱乐部”的成员。
李亚铎写了个剧本《洪宣娇》,拿给老丁看。老丁看完了说,这是个历史题材,必须要有很好的历史功底和参考资料,你是志愿军,又来开发北大荒,有这么丰富的生活经历,这是你们最大的写作优势,建议他还是写现实题材。后来李亚铎写了个《扛大梁》,麦收如救火,8队麦收时机车出了故障,在队里支援麦收的修理厂转业兵老工人张立功,不顾劳累,步行几十里,连夜扛上大梁回厂修理。老丁老陈都说这个戏好,立即排出来,下连队演出,反映很强烈。罗平伟写了《一张无名的奖状》,发表在省里的文艺期刊上,后来收入黑龙江省优秀短篇小说集里。
老丁那时就很爱说话了,她跟陈明两个,都是她说话多,陈明做补充。我们在一起说话相处很随便,没有顾忌。有次去他们家聊天,到了吃饭的时候,他们说,你们不要走了,给你们做个咖喱鸡吃。那是我们头一次吃咖喱鸡,过去没听过什么是咖喱。他们也到郭硕基家里吃过饭,老郭健谈,喜爱文艺,跟他们共同语言更多些。
“文革”时把老丁从宝泉岭拉回汤原农场陪斗,主要是斗争王文。宫振阁书记那时患肝硬化,住在医院,王文场长代理书记。宫书记挺身而出,去给造反派讲党的干部政策,为王文场长和被批斗的干部辩护,结果也被关进“牛棚”,与王文、丁玲他们一起挨批斗。
(王增如,系《作家文稿》报原副社长、编审,中国丁玲研究会名誉副会长;李向东,系中国丁玲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轻工报》原总编辑,高级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