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晓虹:城市书写的“守望”或“逃离” □聂 茂 陈雅如
发布时间: 2023-05-16 08:03:13 阅读 0 次
章晓虹:城市书写的“守望”或“逃离”
□聂 茂 陈雅如
作为桃花源诗群的骨干诗人章晓虹,她的诗中时常出现代表她故乡的“城市”二字。而以“城市”作为创作主题,往往是诗人透过自身的城镇生活境遇,用诗歌去寻找来自本我与自我的欲求平衡,她企图用诗还原生命的本真状态,揭示城市现代化境域里的高楼人群心之所想的真相,正如她在《城市飞鸟》的后记中提及,“我从小就生活在城市,远离村庄与小河,因而大自然的草木虫鱼及炊烟麦田对我来说,都是相对陌生且遥不可及的。我所熟悉的就是这座城市不断变换的面容,我所记录的就是自己内心深处断断续续地述说。”她游走于现实城市与幻想乡村中,用切身体会,为读者描述了高楼人群对城市所居之地的困惑、彷徨、反抗与无可奈何。
一、城市家园的热爱与守望
章晓虹诗中多借助“幻想中的乡村”与“现居住的城市”做对比,展示出主体的真实欲望和情感诉求。诗人热爱着这个高楼林立的城市,因为这是她的故乡。她在诗歌中写道,“如今光阴逝去,请让我回家!让我以一分钟几万万米的速度奔向你。让我循着霹雳闪电的脚步呼啸着靠近你。让我牵着狂风暴雨的手淋漓尽致地拥抱你!”(《光阴逝去,请让我回家》)
诗人在诗中用离开后的思念寄托她对这座被称作“故乡”的城市的喜爱,一切的思念都融汇在这里,而这座城也寄托了她的一生,正如“城市的高跟鞋,需要坚硬才能支撑,在柔软的沙粒之间,东倒西歪”(《奔向远处的那片白光》)。城市地面的坚硬虽表达了诗人对土地的内涵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与绝望,但这水泥地面却是她平时经常踩过的故乡的地面,某天远去他乡,换了地面,成了沙粒却再也支撑不起她的“高跟鞋”,表达出诗人谨记固有的根始终是在故乡。
诗人寄寓那座城市于家园所在地,即使远离,“我置身于陌生的城市,黑色的旅行袋有些沉重,两个小小的滚轮不负重压,在水泥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走出机场大厅,一棵棵笔直的海边泡桐,暗示我已远离故乡。”(《走过那座海边的城市》)也依旧魂牵梦绕。
当代美学认为:“感情的爆发可能表现为一种特征,但它绝非原始的反应。心理分析法完全证明:表面看来最富自发性的行为,当它们进行显示时,它们是历史的结果。只是因为这些行为来自这里,所以它们才能提供关于自我的情况。”古已有之的念乡之情,即使在表达的自我感觉在程度或是有所侧重不同,但总归是诗人遵从了国人安土重迁观念,来自何方,便始终认为自己的根在何方。城市生活的变化,无形之中影响着人的心理结构,诗人对此有异议,但没有对所处的城市景观进行多番描述,而是将人心作为落脚点。她思乡之情诞生于诗人敏锐的将城市带给她的心理感受的差异进行细诉,将故乡作为主体,他乡作为客体进行比较,诗人在脱离了熟悉的文化和熟悉的人际关系网络之后,进入一个全新的异质空间,继而在心之所属上产生了新的危机,便在城市与另一座城市之间的差异化中,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怀乡之情。而这怀乡之情,也诞生了她对生养她的城市的守望。在离开城市越来越远的时候,正是她守望之感愈加强烈的时候,并掩藏了她对城市的不满。
“风生水起之处,就是我的故乡。那座南方充满氤氲气息的小镇河汊港湾。九曲回肠千里洞庭。鱼米飘香被水泡得油光发亮的日子,在细眉细眼的湘妹子手中顿时鲜活起来。一条江缠绕着我的南方小镇。年迈的妇人半闭着眼,坐在茅屋旁等待着空中的第一滴雨在她千沟万壑的脸上肆意流淌。柔情万丈远离峰峦跌宕的小镇如那弯形如柳叶的湖般平静。她步子很细,绣花鞋很轻。”(《风生水起之处》)
在这里,诗人已开始在母本上融入了自己的东西,从以前的讲究规整对仗以及严格的音韵,转变为在创作上通俗化、民间化,她运用真实性的笔法,将诗歌的情感描述得又奇又巧。运用老人的脸上的沟壑,暗喻自己即使老去,也将始终依恋着自己的家乡,她的作品毫不保留地表现出自己内心深处对于生养她的地方的炽爱,字里行间有着舒缓从容的笔调更充满着如泣如诉的情调。将现实的城市弱化,用山与水将城市森林的气息减弱,平添一分古镇的韵味。这是她另一个方面全新建构在城市基础上的情感认同,刨去城市的复杂的人与物,只将它简单的看成与老妇人相映称的老城,在诗人对自然崇拜中,这片大地也终将成为诗人精神最后救赎的净土和最后人生皈依的所在。这种依恋的真情流露,表达了诗人爱之深沉,对这片土地,诗人具有一种准宗教式的情感,这种守望,让她明白她的一生将在此生,在此终。
城市成了被动,诗人成了主动,她主动拥抱城市,从更高的角度去看城市的发展,即使城市化的发展,让它日新月异,但它的岁月让它可以沉淀更多的情感。这样的城市,值得诗人的守望,生于斯,长于斯让它有资格成为诗人守望的对象。
二、生态乡村的幻想与复魅
不论是在西方还是在中国,文学上的“乡村”与“城市”有着两种“时间”寓言——过去和未来。章晓虹的诗总会不厌其烦地表述她对乡村的喜爱,对乡村生态的关注,似乎即使肉体游荡在城市,精神仍旧系缚于土地。诚如她所言,她并未在乡村真正的生长、生活过,但即使诗人生于城市,却又时常幻想乡村的麦田与森林,乡村的飞鸟与荷花。她毫不隐藏地将自己比作“来自乡村的植物”,“深陷在城池里的荷花”,渴望窗外的树,窗外的草,无情的讽刺城市的冷漠无情与欲望百生。正如理查德所说:“日益扩张的城市对人的意识的影响;城市仿佛迷宫,似乎超出了人的尺度。”正是在这超过尺度后,让人开始想到城市之外。诗人提出质问,“在这到处都奔跑着甲壳虫的街道里,城市睁一只眼,审视她的袅娜坚硬的混凝土,滋生出欲望,让这支来自乡村的植物如何安放。”(《深陷在城池里的荷花》)
而诗人爱将自己比作植物,尤其喜爱荷。用荷来隐喻现状,“我就是那清风中,摇晃着的一支荷叶,离开湖底的淤泥移植于城市高耸的阁楼,柔软的根须,在空气中逐渐失去水分,滑若丝绸的叶面在生活的奔忙中变得粗糙无比……我是一株悬浮在半空中的植物失重让我窒息,荣光在夹缝中闪耀一支残荷,在祖辈们的理想中艰难的匍匐前行。”(《清风中,摇晃着的那一支荷叶》)
她将自己从“工业田园”里的无法拥有自己转换为“生态田园”的那一株实实在在的荷,在不可逆的工业文明进程在改变城镇上的人们时,诗人用自己饱满且灵动的自然意象,挣扎着力图以自然的“复魅”来重构城市的形态,诉说人与自然之间的认识,建构人与自然之间的审美关系,进而减弱生态文化中人与自然的疏离感。但即使如此,诗人还是选择要逃离城市,只有在那,就“通向某个明确村庄的一条羊肠小道”才是诗人心之所向,她愿意推开沉沉的木门,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屋角里摆放着沾满湿润的泥土农具的房子,感受乡村生活给予的宁静,只因,在那里的每一片土地都孕育生命,而不是只允许高跟鞋的踏过的坚硬的地板。
在这里,诗人企图从城市到乡村,通过城市乡村的空间变化,来到除了人,还有其他生命的地方,来建立起人与自然之间全面的、多元的交流模式,可以与匍匐在南瓜叶面上偷着喘息的七星瓢虫交流,也可以与穿着鹅黄的外衣,一粒挨着一粒地享受着正午的太阳的麦子对话,她重新发现,并给予想象中的生物以神奇、神圣与神性,使城市人在逃离城市后,在乡村这个神奇的地方与自然平等地、和谐地相处,从而使得主客体都遵循着符合情理的生态规范。
诗人运用了细腻如丝的笔触,时而高昂激情,时而淡漠如菊,用城乡的对比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完整的“城乡混合影像”。
诗人笔下的城市,便不再只是城市,仿佛总能从中找到一种属于乡村的那种古典的、缓慢的、传统的审美阅读感受,甚至会有种错觉,诗人所描述的城市只是扩大了的传统乡村社区。“暮色黄昏,老街敞开铺面在日子的皱褶中保持着自己固有的体温……熟悉的吆喝,在老街上空此起彼伏。朴质得好像刚刚从地里拔出的那一串花生连着根须,带着泥土”(《老街》)。影像中的老街仿佛古朴而有了生命力,伴随着吆喝带有了历史感,从冷冰的建筑,披上了人体的温度。
形成这种阅读体验的重要的一个原因就在于诗人在书写城市时,特别是对城市日常生活的描写时,引进了乡村的审美视角,从而带来了属于乡村生活的原始体验。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在现代化烛光观照下的“城乡”影像中,当城市不再只是白炽灯、霓虹灯,而是笼罩了“烛光”,城市便不再是文明、先进、富裕、忙碌的代名词,不再只代表着人类社会的未来,而是在时间上,有了过去与未来的交织的影响,在空间上城市与乡村的变化对主体的确认便不再清晰,而是模糊,诗人也从城市与乡村选择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释放,将自己置身于混合影像中,就像置身于泛黄的影片,拥有岁月与记忆,拥有人情与冷暖,逃离出城市,逃进城市与乡村融合的地方,那个地方有心的安放之处,有情的归属之地。
三、身份认同的摇摆与重构
诗人在城市的守望与逃离中,模糊地给出了当下城市人精神身份认同的答卷。在笔者细分的守望篇的诗歌里,诗人强调了城市欲望的存在合理性,而在逃离篇中又倾向于逃离城市回归原生态的意愿。这恰恰反映了众多当下高楼人群的真实情况,他们寻求生存时,又疲惫于城市的快节奏生活,向往着原生态生活,但现下生存之地却又比乡村更能让自己获得价值的体现。在矛盾中,正证实了蚁民的生存不易,立场不定,正如诗人用一枝荷生活在高楼中,来表述离地之痛,又用荷亦可以在高楼中生存的假象来安慰自我,即使“柔软的根须,在空气中逐渐失去水分,滑若丝绸的叶面在生活的奔忙中变得粗糙无比”,但这依旧是生存之所。不可否认,在一定程度上,诗人诗歌的创作表达了对“城市”生态化的真切诉求,但也不极端否认城市市场的风景,她行走于守望与逃离的灰色地带,是逃离“在路上”的人,而不是已到终点的人。就如同,现在的城市人群,在休闲时候,总会想着出去,而乡村旅游,也正火红的满足了他们的需求,乡村旅游成了高楼人群的乡村期盼,看花种地成了他们闲暇时间的心之所属。诚然,在这里,城乡二元对立已逐渐瓦解,这反映了诗人创作的顺其自然的心理,诗歌中虽然有“美化”乡村,批判“城市”,但坚决不过分“丑化”城市,虽内心深处有一种对于乡土家园式的亲近感,却也接受灯红酒绿下的一切真实。诗人用较为理智的思绪去审视现代化下的城市,将过去与未来的景象融汇于当下的城市印象之中,将向往乡村生态之愿与城市情感眷恋相融,把城市森林中的冷酷抹淡,期待似的增加了些许柔情蜜意。阅读与解读它们,对于认识当下城市人群的生活境况具有一定意义。
(责任编辑:王军杰)
作者简介:聂茂,中南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小说学会副会长,国家社科基金通讯评委,教育部学位中心评审专家,鲁迅文学奖评委等。出版各类文学作品40余部。2018年推出《中国经验与文学湘军发展研究》7大卷、300余万字书系。2019年推出万行长诗《共和国英雄》。多部著作被译介到国外。陈雅如,中南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方向的硕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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