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第3期

擦鞋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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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啸雨
我从银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擦鞋的男人。
他在银行前空旷的广场上显得格格不入。其他小摊贩都聚集在广场东头,倚着自己的摊位,或坐在自备的凳子上,三三两两聊着天,时不时有一些诸如“疫情”“生意不好做”的只言片语飘进我的耳朵。而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西头一棵还没从冬天醒来的树下,面前放着一个竹篾编织的篮子,里面零零碎碎又满满当当塞满了擦鞋的物什——海绵,刷子,以及各种各样我叫不上名字的清洁剂和鞋油。
我正盯着那个篮子看,那男人转过头看到了我。我赶紧把头一低,加快了脚步。我很害怕他会叫住我,问我擦不擦鞋。我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前几天刚买的,还挺干净,不用擦。即便真的要擦,我也不会在外面擦。这么多年来,我只在外面擦过一次鞋,那种我坐高处、长辈坐低处给我擦鞋的羞愧感,只需一次就彻底抹杀了我让别人擦鞋的想法。
不过,这会儿我的鞋要是脏了,说不定会破例去找那个男人擦鞋。他的生意实在是冷清得很,跟广场东头那几个卖早餐、卖玩具的男人比起来,他太拘谨了。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他也不吆喝一声,谁会主动去找一个男人擦鞋呢?大众的观念里,男人干这种细活儿肯定是比不上女人的,就像拉板车之类的粗活儿,女人处于绝对劣势。我很少见到拉板车的女人,更少见到擦鞋的男人。
而且,那个男人一看就是新手,哪儿有人出来摆摊擦鞋还穿衬衫西裤的?前不久我们小区新来了个卖菜的男人,也是穿着松松垮垮的西装,一副局促不安的神情,一看就知道他迫于生计却又拉不下脸面。好在三天后他就换下了西装,接了点地气,生意也慢慢好起来了。
但是这个擦鞋的男人又不完全一样。他穿的衬衫西裤都很合身,脚上还穿着皮鞋,如果我在其他地方碰见他,肯定会认为他是一个事业有成的中年人。他应该也是迫于生计才会出来擦鞋吧?唉,生活可真难。四十多岁的男人要么摆摊卖菜,要么摆摊擦鞋。我有点心酸,想想自己,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我刚刚存在银行的那一万块钱,本来是今年的旅游经费,但眼下这形势,说不准哪天就失业了,还是先存着吧。想到这里,我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他这会儿正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用有些无助的眼光扫着擦身而过的路人,但始终没有人光顾他的生意。
他这个年纪,应该是上有老下有小吧?如果是自己孤身一人,完全可以去外地找份活儿,收入肯定比在十八线小县城擦鞋高多了。所以他不仅要出来挣钱,还要惦记着对家里割舍不下的牵挂。我脑海里已经出现他收工回家时,垂头丧气地对迎接他的妻子说“今天又没擦上几双鞋”的场景了。
他应该也挺着急的,一直坐立不安,明显在等人。现在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把上身稍微往前倾,弓着背,来回搓动双手,间或十指交叉,双腿时不时地抖两下,显得很是焦躁。
或许是受疫情影响,他暂时无法出去工作,所以先随便干点儿啥混混日子呢?而且中国人都生于忧患,习惯存点钱,所以他的生活肯定没我想的那么艰难。也有可能他擦鞋是在为下一次创业找方向呢?对,一定是这样!我这样宽慰自己,感觉心里好受多了。
我叹了一口气,准备把这事翻篇,我该回家了。我走到一辆共享单车旁,打算掏出手机扫码。嗯?我的手机呢?完了,肯定刚刚存钱的时候落在柜台上了。手机可不能丢,这年头啥资料都在手机里,手机没了真是寸步难行,而且重新买个手机又得花几千块,我心疼啊!
因为担心手机丢失,我转身跑向银行的速度有些快,以至于都没去注意眼前的那扇玻璃门。咚的一声,我的脑袋撞到了玻璃门上。我伸手去捂额头的同时,不自觉地扭了一回头,突然瞥见那个男人的对面的小板凳上,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老太太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不知道。这会儿,她已经埋头在那个装满擦鞋工具的篮子里翻来翻去,转眼间便熟门熟路地忙开了。
那个一直坐在小靠背椅子上的男人,则是一副好不惬意的样子,左手臂耷拉在椅背一侧,右手握着手机在看着什么,脸上还绽放着颇为享受的微笑。
是的,原来他不是擦鞋的,他是来擦鞋的。
孙啸雨,湖南石门人,1990年3月出生,英语翻译硕士研究生毕业,现为广东某大学讲师,已发表散文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