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井
发布时间: 2021-05-28 16:32:06 阅读 0 次
永远的井
□余志权
一
人生活的时空就是一口井。
国内是井,国外是井,出国就是此井到彼井。
昨天是井,今天是井,明天肯定还是井。
你是井,我是井,他也是井。
这是人的宿命。
古人讲,坐井观天。这是对活人的深刻洞悉。
二
善明是个有睡福的人。
他在外就像在家里一样,说睡就睡,且还睡得香。我们旅游欧洲,他没有时差感,精神饱满。每天晚上到了住宿酒店,他第一件事就是出去逛荡。外面尽管语言不通,没有汉语标示,他仗着有几张50欧元在身,加之手势比画,自觉能行。可每次回来,总要骂一句,“妈妈的逼,我们又是住在郊区”。
我们走到荷兰,他只一个要求,要导游带我们去趟“红街”。他要看看异国合理合法的性工作者是如何工作的。导游说,公司现在规定不准去。他泄气了半天,在旅行车上没说一句话。
我不如他。一到北京时间睡觉的时间,我就会呵欠一个接一个,一副要吃鸦片的样子,难受极了。这人与人的个体差异,相去万里。差异就是差异,没有为什么,什么样的努力都无济于事。在天性面前,努力是一钱不值的。
去发达国家,感受是有的。他国的环保,能使人更好地理解“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句话。还有对历史的保护,我们所到之处,随便所看见的房屋,都是百年以上。历史的风貌,游人身临可感。我们所住的城市,有两千多年的历史,现要找一栋20岁的建筑都难。老人说,拆屋做屋,一屋一屋,是说成本高。城市在城市化的过程中,大拆大建。GDP是上去了,可造成的社会资源浪费,我相信,我们的后人总有一天会清算的。
欧洲半个月,每天听得最多的是导游的提醒:保护好自己的财物,包背在前面就是自己的,背在后面就是别人的。我们幸运没遭到打劫,但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加上我们一入境,看到布鲁塞尔机场的警察四五个人一组,荷枪实弹,如临大敌。此种感受叠加,我对这发达富裕的国家的另一面,不寒而栗。人类文明总是和丑恶相伴。文明发达国家也不能幸免。
每天不安心的旅行,人就会敏感,神经质,甚至歇斯底里。伏尔塔瓦河畔的赫卢博兴城堡是捷克最美丽的庄园。我们一行快走出庄园结束参观时,善明迅速躲一小屋旁,对着墙根,发泄行方便。我知道,他这是有意,终于找到了机会,对欧洲“随处方便,罚款400欧元”规定的一次践踏,也是对欧洲如厕一次收0.5或0.7欧元,且到处收费的报复。
他为自己解了恨,也为我们出了气。一个男人的气不顺,没有什么比掏出男根发泄更痛快的事。事后我想,他如果被欧洲人发现了怎么办?400欧元不是个小数。好在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如果。“如果”是读了几句书的人用来骗人吓唬人的。
欧洲的风景漂亮是养眼的,可处处收费的小气,不大方,着实让人窝心,不能让人油然而生亲切感。他再高度发达,再高度文明,也无法让人爱慕。
资本主义在资本主义国家存在几百年,现循其自恋的特性继续存在,书写着资本主义的历史。中国人有着几千年的仁义理智信的传统,要接受才几百年的资本主义习惯,怎么都别扭,怎么都不情愿。总有一天,资本主义国家会接受我们的习惯。
我们中国人重人情。
三
奥地利维也纳因为莫扎特、贝多芬和施特劳斯三位伟大的音乐家,奠定了在世界的音乐地位。它每年的新年音乐会把一年美好的祝福撒向全世界。
音乐联系人的精神境界。说它是神也不为过,就看你信不信它。静心听一支好曲,与诚心朝圣的感受是一样的。人对音乐的需求是与生俱来的,只是有的人的需求是睡眠状态,有的是觉悟状态。能准确表达人情绪的只有音乐做得到。
我们走过了莫扎特的故居。我是音乐门外汉,他的钢琴小提琴作品,我不熟悉。隔行如隔山。对莫扎特的认识是概念性的,也是读《傅雷家书》所获。“莫扎特从童年起在欧洲各地旅行的时候,任何环境只要逗留三四天就能熟悉,就能写出与当地的口吻完全一致的音乐。他的作品流畅无比。他的万无一失的嗅觉使他从来不写一个次要的装饰段落而不先在整体中叫人听到的,也就是得力于这种嗅觉,莫扎特才能毫不费力的运用任何‘琢磨’的因素而仍不失其安详与自然。那种恰到好处的运用使效果和苦心经营的作品没有分别”。
可见莫扎特是音乐天才。他的《安魂曲》已成为宗教音乐的杰作。天才也许是懂神,而神不许天机泄露。因此,天才一般都是短命的,莫扎特也不例外。他1791年12月5日死于维也纳,仅活了35岁。
人是有魂灵相伴的。人的魂灵就是人的暗物质,是无形的人。它看不见,摸不着,与真实有形的人对称而存在。你可以不相信它,它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音乐就是能证明人暗物质的探测器。科学家判断出,暗物质主宰着宇宙。人暗物质又何尝不是如此!
《傅雷家书》是一位文化翻译大家的父亲写给正在欧洲求学的儿子傅聪的125封信。说这是一本教子经,一点都不过分。
儿子要比赛了,父亲万里之外写道:“从现在起,到比赛,还有三个多月,只要凭愚公移山的意志,存着我尽我心的观念,一紧张就马上叫自己宽弛,对付你的精神要像对付你的手与指一样,时时刻刻注意放松,我保证你明年有成功”。又说:“多想想人生问题,宇宙问题,把个人看得渺小一些,那么自然会减少患得患失之心,结果身心反而舒泰,工作反而顺利”。
儿子要谈恋爱了,父亲告诉儿子:“人在宇宙中微不足道,身不由己,但对他人来说,却又神秘莫测,自成一套。所以要透彻了解一个人,相当困难。再加上种族、宗教、文化与政治背景的差异,就更不容易。对终身伴侣的要求,正如对人生一切的要求一样不能太苛。事情总有正反两面:追得你太迫切了,你觉得负担重;追得不紧了,又觉得不够热烈。温柔的人有时会显得懦弱,刚强了又近乎专制。幻想多了未免不切实际,能干的管家太太又觉得俗气。只有长处没有短处的人在哪儿呢?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或事物呢?抚身自问,自己又完善到什么程度呢?这一类的问题想必你考虑过不止一次。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本质的善良,天性的温厚,开阔的胸襟。有了这三样,其他的都可以逐渐培养。而且有了这三样,将来即使遇到大大小小的风波不致变成悲剧。真正的艺术家,名副其实的艺术家,多半是在回想中想象中过他的感情生活的。”
父亲和儿子谈宗教:“真正的佛教教理并不相信真有天堂地狱,而是从理智上求觉悟,求超度;觉悟是悟人世的虚幻,超度是超脱痛苦与烦恼,尽管是出世思想,却不予人以热烈追求幸福的鼓励,或急于逃避地狱的恐怖,主要是劝导人求智慧。佛教的智慧正好与基督教的信仰成为鲜明的对比。智慧使人自然而然的醒悟,信仰反易使人于偏执与狂热之途。”
父亲和儿子谈领袖:“毛主席的讲话,那种响、音调,特别亲切平易,极有幽默感,而且没有教训口气,速度恰当,问以适当的pause,笔记无法传达。他的马克思主义是到了化境的,随手拈来,都成妙谛,出之以极自然的态度,无形中渗透听众的心。讲话的逻辑都是隐而不露,真是艺术高手。他的胸襟宽大,思想自由,和我们旧知识分子没有分别,加上极灵活的运用辩证法,当然国家大事掌握好了。毛主席是真正把古今中外的哲理融会贯通的人。”
没想到,这样一位对人生有卓见的父亲,与妻子同时自尽于“文革”期间。这是人世间也是文学艺术界少有的一对恩爱夫妻。他们死时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包括火化,骨灰盒的费用,一一留在纸上,不欠这世上一分钱。自尽前要踢翻凳子,都垫上了厚布。他们怕翻倒的凳子会弄出声响,惊动楼下的人。他们用生命的最后时刻赋予了善良的伟大。
傅雷夫妇如果不是恩爱有加,妻子不是贤惠之人,朱梅馥就不会随丈夫共赴死亡。我想起他们,就心酸。如果他们夫妻俩像大多数夫妻一样,都是同林鸟,悲剧就不会发生。
恩爱也是害人的。
傅聪终于成为著名钢琴演奏艺术家,甚名于欧洲。维也纳有他的成长足迹,金色大厅有他的不凡。不过,这是一个音乐艺术家的不凡,不是一个中国人的不凡。这一点应是傅雷夫妇苦口婆心没有想到的。
任何初心总是与结果相去甚远。
我们在维也纳没听一场音乐会,哪怕在大街上听一支曲子也没有。这是旅行社的安排败笔。
四
巴黎的卢浮宫是到了法国不得不去的地方。那里的艺术珍品与文物珍宝吸引着游人。我不是艺术家,去那里,是旅行社替我的选择,也符合我的意愿。
经过安检,我们到达博物馆的一层。在一层的入口处,一巨幅浮雕作品吸引了我。作品呈现的是:一位年轻的美女用手将自己的一只丰满的乳房哺给一位阳刚气甚,手戴镣铐的男人。男子是锁着的奴隶。他安静地吸吮着乳头,意外地幸福而惊诧地望着美女。他们之间的地位一看就是天壤之别。
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件作品。美女应是女神维纳斯。她一改以往裸体女神落落大方,宁静而超然的神态,脸上露出的是一丝淡得让人感觉不到的镇定。我震撼于女神的超凡脱俗。
她之所以这样,可以肯定地说,女神的举止应是世俗不答应的。女神是不愿让浑身青春的奴隶空有,铁镣锁住了奴隶的身,但不能让铁镣锁住奴隶的欲望。她要放飞奴隶与生俱来的天性。
女神的魅力给人以崇高感。作品充满着无限的诗意。男子虽然是奴隶,但他是幸福的,因为女神的眷顾。
我们何尝又不是奴隶呢?我们是时代的奴隶,是世俗的奴隶,是自身的奴隶。任何企图改变奴隶身份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当然,身为奴隶不等于其向往就奴隶,阳气就奴隶。我们期待维纳斯的拯救,而拯救往往又是意外。
作品将人的心灵带到了一个新境界,是一首生命的赞歌。作品力现的人物后来怎么样,耐人寻味。它让读者去丰富。好的艺术作品总是充满无数可能性。雕塑艺术的语言往往是言而不尽,与读者的沟通充满柔性、弹性。你懂与不懂,艺术家都不在乎。哪怕世界只要有一个人能理解到他的初心,艺术家就知足了。
我们日常的语言是苍白的,经不起道的交流,理的交流和情的交流。要交流,其结果,往往不是唇枪舌剑,就是与原意相去甚远,异化为貌合神离。一个人的日常沉默寡言,说明他对日常语言的把握是有防备的。宁可无语,也不让人曲解。
艺术家赋予了冰冷的石头以生命般勃勃的活力,因为作品的伟大而伟大。作品从公元前穿越到现在,后人还能欣赏。看来人性是没有时代,没有民族,没有国家之分别。
导游说,卢浮宫的艺术藏品很多是法国军队从世界各地掠夺而来。因此,才有了卢浮宫博物馆的收藏。这是个问题。这到底是这些艺术瑰宝的祸呢,还是福呢?国家强盗的行径,站在历史的长河里看,这到底是正义,还是非正义呢?
我没有答案。世界上的好多问题不需要答案,也是没有答案的。
五
德国科隆的猪手餐一份35欧元,合人民币280元。导游为我们订的。猪手餐就是一只经腌制后火烤的小腿肉,皮脆而不干,再佐一点德国酸菜和土豆泥,配一杯德国啤酒,味道特别。
我在吃的时候,见店里店员有一个年轻的中国小伙子,便凑上去问:这猪手餐多少钱一份?他说:20欧。
我回到餐桌。猪手本来就不是十分对味,又添一种不对味,没吃完。
后来的两天的行程,导游的热情,我怎么看都走味。
这也是一口井。
六
我们11月5日落到深圳。
深圳的阳光海滩早在那里等我们。在盐田港,我们看到海浪从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一浪接一浪涌来,拍打着静泊的海轮,没有犹豫,没有表演,替我表达对生活的热爱。
德斌兄的安排,我们行走于这座年轻城市的海边大道,宛如深圳人。他特地从酒商那里购了一件30年陈醋的酱香金沙古酒。餐餐小酒。酒没醉人,人醉人。这时,我们才发现,我们从欧洲转了一大圈,跑了几万公里,原来就是为了相聚深圳。都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天下没有不聚的朋友。
朋友就是为了聚合的。
我们在深圳留下了酒话佳话。
(责任编辑:黄先锋)
余志权,常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有散文集和诗集出版。散文《远去的岁月》被浙江作为高中会考阅读考题。诗歌《城市已无丰收可盼》曾获常德诗歌节征文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