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掉下一个外甥女
发布时间: 2021-05-30 10:29:15 阅读 0 次
天上掉下来一个外甥女
□姜贻斌
1
其实,我是没有外甥女的,我没有姐妹,又哪里来的外甥女?
我独居两年了,妻子不幸病故,一个女儿去北京读大学。朋友们都劝我再找一个女人,免得受凄清之苦。而我目前还不想急于找,主要是我还没有从妻子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她的音容面貌,还时时地出现在我眼前。我除了上下班,业余时间就和朋友们喝酒,经常喝得醉醺醺地回家,然后蒙头大睡,让妻子袅袅地走入我的梦里。或是拿出妻子的相片,一张张仔细地翻看。妻子生前最大的爱好就是照相,所以,她给我留下了许多的相片,让我在寂寞之时,陪伴我度过一个又一个孤独的夜晚。
我女儿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孩子,她多次劝我再找一个女人,只要我觉得合适就行,根本不必考虑她俩之间今后和不和得来。女儿说,除了寒暑假,她反正在家的时间不多,如果她跟我那个未来的女人谈得来,那当然是求之不得,如果硬是谈不来,她寒暑假还可以不回来,她可以去旅游,或是住到同学家去。女儿一说起这些话,我就只想流泪。
我总是对她说,再看看吧。
女儿说,爸爸,你如果找到了,一定要告诉我。
我答应了她。
2
我的生活虽说寂寞,却也不乱套,一切也还有规律的。我却没有想到的是,我的一个外甥女突然闯入了我的生活,让我啼笑皆非。
有一天,我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个小妹子的声音,她说,是舅舅吗?
我一怔,我没有当舅舅的份啊,我没有姐妹。
我说,你打错了吧?
对方却说,肯定没错,你是某某吗?
我说,我就是某某,你是谁?
她说,我是戴天生的外甥女,叫真真。
哦,我想起来了,戴天生是我插队的那个村子里最好的朋友,可以说,他一家人是最不歧视我的。我记得,他有一个妹妹叫小红,小红那时候还只有十二三岁。想不到小红的女儿也有这么大了。我还记得,戴天生在七八年前,还带着真真来过我家,那时真真大约十岁吧?
我不由地有点激动起来,说,真真,你现在在哪里?
她说,我就在长沙。
她似乎有点迫不及待地说,舅舅,我想马上到你家来一趟。
她按照戴天生的辈分叫我,也没错。我想,我也有个人叫我舅舅了,心里不由地涌起一阵甜蜜。我马上说,你就来吧。我生怕她不晓得来我家,就在电话里告诉她怎么走,她却急忙说,我还记得嘞,我到过你家的,舅舅,那我就过来了。
没多久,真真果然来了,她提着一个很大的箱子,满头大汗。
她穿着白色的长裙,肩膀上还挎了一只小包。
我马上请她进屋,叫她洗洗脸,然后,坐下来喝茶。我仔细地打量她,发现她长得真是像小红,很秀气的,眼睛狭长明亮,眼角还有一丝灵光,皮肤也洁白光泽,长发,个子大约有一米六五。至于年纪,肯定与我女儿不相上下。一问,十九。比我女儿还小两岁。
我笑着说,真真,你真是长大了。
她也笑着说,像我这般年纪的,在农村都做娘了嘞。
她的眼睛在客厅看来看去的,流露出一种无限地羡慕。紧接着,她又起身,似乎想去看看其他的房子。
我明白她的意思,就说,来,我带你去看看吧。
她一边看,一边赞不绝口,舅舅,你家里好乖态的嘞。
又问,舅母呢?
我说,去世了。
哦,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又问,你女儿呢?
我告诉她,她在北京读大学。
看罢房子,我问她在长沙做什么,真真说,她读完了大专,学的是财会,只是找工作也太难了,那些男人都是色迷迷地看你,真不是个滋味。再说,我身上的钱也快花光了,又不想再回去了,所以,就想到了舅舅你。
我说,那你在长沙读了几年书,怎么不跟我联系?
真真说,我舅舅早就告诉了你家的电话号码,我是怕麻烦你,想不到,还是要来麻烦你。
我说,说这样的话,那也太生分了么。
当然,我很理解她在这个城市走投无路的心情,就劝她不必焦急,先在我这里住下来,然后,我再帮她找找工作。
真真一听,非常高兴,说,舅舅,那我太感谢你了。
我说,这有什么感谢的?想那当初,我插队时,你舅舅你妈妈他们对我非常关照,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说罢,我就准备弄饭菜,真真却连忙挡住了我,说,就让她来下厨吧,她说,她的一手饭菜是绝妙的。她要争着弄,就让她弄吧。没想到,这个真真的手脚也十分的快迅,没多久,就把饭菜端出来了,我一品尝,还真是不错。
我惊讶地问,真真,你不是学过烹饪吧?
真真兴奋地说,有些事情是天生就会做的,舅舅,以后就由我来做饭菜吧。
我嘴巴说好好好,心里却在想,你找到了工作以后,难道还天天跑来做饭菜吗?
3
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插队的苦难岁月,还有戴天生一家人对我精神上和物质上的抚慰。所以,他的外甥女在走投无路之时,既然找到了我,我就要义不容辞地帮她一把。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带着真真上街,让她在商场挑选了几件她喜欢的衣服裙子,又带她到馆子吃了一餐海鲜。星期天,我又带她到非常有特色的土菜馆吃饭。我看得出来,真真那两天高兴极了。走到哪里,总像女儿一样亲热地勾着我的胳膊,舅舅、舅舅地叫个不停,叫得我心花怒放。回家之后,又将衣服和裙子一件件地穿给我看,在客厅像模特一样的转来转去,还一个劲地问我乖不乖态,我说,真真,你的确很乖态嘞。我这么一夸,她笑得眼睛都眯了。真真说,舅舅,我花了你不少的钱呢。我说,这没有什么,这点钱,你舅舅还是花得起的。其实,我的本意很清楚,是想对戴天生一家的深情厚谊做些弥补。
所以说,自从真真来了之后,我空虚的生活马上变得充实起来,上班时,我就不断地给朋友们打电话,要他们帮忙,给真真找个工作。他们却笑话我,你是不是找到了一个心爱的女人了?不然,你哪里会这样的上刀山下火海呢?我说,你们就少放些屁吧,这是我插队时的朋友的外甥女嘞。到了晚上,我也四处奔跑,求人帮忙,我一点也没有觉得苦累,或者把它当成一个沉重的包袱。
真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妹子,根本用不着我说,就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我每回进屋,就赶紧来接我手里的包,还拿来拖鞋,饭菜也准时地摆在了桌子上。
她把我的皮鞋总是擦得雪亮雪亮的。
我感慨万千,虽然我的女儿也是不错的,却也没有像真真这样的细腻和勤快。在没有给真真找到工作的那几天,我总是劝她不必焦急,我一定尽我所能。真真大约也不想让我替她大性急了,轻描淡写地说,舅舅,慢慢来吧,有些事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渐渐地,我觉得真真在我面前还是有点过分了,那是夏天,她就穿个内衣内裤,毫不在乎似的。连我的女儿回家,也没有像她这样的随便。当然,我也不便多说,生怕她产生了误会,说我是在故意挑她的刺,是想赶她走。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我不想以后让戴天生一家说我的闲话。也许,现在的妹子就是这样的吧?
有一天,真真与我在看电视,她忽然对我说,我不想叫你舅舅了。
我笑着说,你调皮,那叫什么?
她居然说,叫你大哥。
我差一点没笑得肚子痛,说,那怎么行?死妹子,你不能乱叫的嘞。
她却说,我就是要这么叫。
我说,小心我打你的嘴巴。
由于我的努力和朋友们的帮助,我终于在一家房地产公司给她找到了工作。那天我回家,一进门,几乎是欣喜若狂地说,真真,工作找到了嘞。
真真却没有像平时那样来接我手中的包,或是给我拿拖鞋,也许,她正在厨房忙着吧。我想,她听到之后,一定会高兴地蹦出来的。而她似乎充耳不闻。也许是没有听见吧,我就走到厨房门边,又高兴地说了这件事。
真真在水池里洗菜刀,她的背是对着我的。我就觉得有点奇怪,我给你找到工作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我喊了一声,真真。
这时,真真才慢慢地转过身子,看了我一眼,我发现泪水蓄满了她的眼睛。然后,她低下了头,也不说话。我想,是不是我不在家时,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去买菜时有谁欺侮了她?种种的不祥,快速地在我脑子里闪现。我不断地问她,她也不吱声,默默地把饭菜端上了桌子,她晓得我喜欢喝几杯,又像往常一样给我摆好酒杯,倒上酒。
我说,真真,你到底怎么啦?说给舅舅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
真真一直不说话,低着头吃饭,泪水像珠子一样掉落下来。然后,她终于说话了,轻轻地说,我不去。
我放下酒杯,大惊,找到工作了,怎么又不去了呢?我费尽了心机嘞。人家说,明天就要我带你去上班。
我不去。真真又坚决地说。
这真是不可理喻。我耐心地说,你不去,那你又不愿意回家,你想去哪里呢?舅舅也许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真真含泪看了我一眼,咬咬牙,说,我就在你家里。
我一时呆了,说,你就在我家里?
真真点点头说,是的,我看你一个人好苦的,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我可以招呼你。她说得很坦荡,也很真诚。她的眼里,出现了另外的一种神光。
我简直哭笑不得,一个年轻人不出去工作,却愿意在家里招呼我,这能说得通吗?何况,我身体也没有毛病,动得吃得,并不需要人招呼的。即使万一我身体有了毛病,我也可以请保姆,或者请钟点工的。所以,我决心以三寸不烂之舌,在这个晚上,一定要做通她的工作,绝不能让她失去这个极好的机会,如今,找一个合适的事情,真是难于上青天嘞。
所以,我慷慨激昂,滔滔不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忽而站起来,忽而坐下去,大的方面有世界和国家的形势,小的方面有全省的状况,眼前的方面有长沙的局面,而且,从年轻人的前途说起,说到了自强自立。我还举了我女儿的例子,说她不仅要读本科生,还要读研究生,不仅要读研究生,还要读博士生。那晚上,我发挥得相当不错,简直是左右逢源,引经据典,我相信,即使是一个马上就去杀人的家伙,也会乖乖地放下屠刀的。
当我讲得口干舌焦,连嗓子也发哑了,谁知真真一擦泪水,突然仰天扑哧一声地大笑起来。我以为是她的思想通了,她抬起头,却说,这些话,我都听过千万遍了。
那晚上,我差一点没气死。
4
怎么办呢?一个棘手的问题严峻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我不可能赶她出门吧?那也太不义道了。我想写封信把此事告诉戴天生(村子里还没有通电话),又一想,这样的事情也真是不便说。如果叫戴天生和小红来长沙带真真回去,那也是不可能的,按照真真的想法,她是坚决不会回到邵阳城郊的那个家的。如果弄得不好,把她逼上梁山了,她来一个自杀或跳楼什么的壮举,岂不是更加麻烦了吗?
我闷闷不乐起来,本来极好的心情陡地降落了。
真真见我不再催她去工作了,就像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一样,仍然高高兴兴的,洗衣,做饭。我一回家,就接过我手里的包,拿来拖鞋,饭菜准时地摆上桌子。她甚至把里里外外彻底地来了一次大打扫,把被子床单枕头,还包括窗帘通通地洗掉,还买来空气清洁剂,喷得家里散发出淡淡的菊花香。她的头上包着白色的头巾,像一个勤快的小妇人,在兢兢业业地打造着这个幸福的小窝。她并不在乎我高不高兴,满不满意。她只是一心一意地做着这一切。
所以,连我也不得不暗暗地承认,她身上的女人味十足。
当然,我还是有苦难言。
你说她怎么喜欢愿意在我家做这样的事情呢?居然有工作也不去呢?为了让她遭受一点点不愉快,明白我家绝对是非久留之地,所以,有时候,我尽可能地不回家吃饭,给她打个电话,叫她不必等我。晚上呢,我也是到了很晚很晚才回来。
而我不回家,她却不睡觉,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在沙发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电视。我一回家,她就立即起身,搓搓疲倦的眼睛,也不责备我,只是小声地说,外面的那些饭菜不卫生嘞,搞得不好会中毒的嘞,电视里报道了好多起这样的事件嘞。还说,跟朋友们喝酒也要少喝一点,太伤身体了。还说,你工作很累,晚上要早点回家休息,身体才是硬本钱嘞。她说得小心翼翼地,生怕惹我不高兴。你还别说,她说得我心里有时还微微地有了一丝感动。我妻子在世时,也没有像她这样的细腻。
我如果晚上在家没有出去喝酒,吃罢饭,她就给我泡好茶,放在茶几上。然后,休息一阵子,就叫我去洗澡,她每回都把我要换的衣服拿出来,工工整整地摆在卫生间。等到我洗完之后,她再洗。她洗完澡,就穿着一件透明的粉红色睡衣,也坐在沙发上,贴近我坐着,那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我却不由自主地把屁股移开。
她并不计较我,显得非常的自然。不是剥香蕉给我,就是削苹果递到我手里,以此适时地调剂那微妙的气氛。
当然,她也不敢计较。她凭什么计较?她到底是我的什么人呢?外甥女?还是情人?还是保姆?有时,连我自己都弄糊涂了。
最为要命的是,渐渐地,她不喊我舅舅了,甚至连哎一声也没有。所以,我居然就成了一个没有称呼的男人了——我陡地想起她曾经说过要叫我大哥的——这一来,我俩的关系就更是变得极其的微妙起来了。我明白,我不是在与戴天生的外甥女打交道了,而是在与一个女人在打交道了。
紧接着,另一个麻烦又跟着来了。
那天,我一回家,真真就兴奋地告诉我,说我的女儿来电话了,我问她说了什么事,真真说,她没说什么事情,只说晚上还会来电话的。
吃罢饭不久,果然电话就响了,我一接,是我女儿打来的。
我问女儿好吗,她却说,爸爸,你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是不是想保密?我说,什么事情?女儿哈哈地大笑起来,你找到了女人么,这当然是一件大事嘞,我祝贺你。
我一听,就明白她误会了——这时,真真却悄悄地进了她的卧室——我很小声地说,不是的,她是我插队的时候,村子里一个朋友的外甥女,比你还小两岁呢。
女儿却怎么也不相信,说,爸爸,你也不必狡辩了,是就是的么,为什么这样小心翼翼地?瞻前顾后呢?我不管是谁的外甥女,也不管比我大还是比我小,只要你喜欢她,她对你好,我就心满意足了。祝你愉快,爸爸。然后,就放下了电话。
他娘卖肠子的,如今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搞的?竟然都是一个腔调,对一切都满不在乎了,而我还是要在乎的。当然,这也并不是说,我就是那样极其保守的人,如果真真不是戴天生的外甥女,而是另外的一个妹子,而且彼此又都满意的话,我也没有任何的心理障碍。我想,一定是真真接我女儿电话的时候,语意含含糊糊,才导致了我女儿的误解。
我有点生气了,气冲冲地走到真真的卧室,她躺在床铺上,正在听音乐,我上前将音乐关掉,脸色很不好看地问她,真真,你到底是怎么跟我女儿说的?
真真望着我,惊讶说,我没说什么啊?她问你在不在家,我说你不在家,然后,她就放下了电话。
我板着脸,她就问了这些?
真真说,嗯。
然后,我很武断地说,以后不论谁来电话,你都不要接。
真真却笑着说,如果是布什来电话呢?
那晚上,我居然失眠了。
我猜测,真真一定是跟我女儿说了什么,而她,却对我隐蔽了那些重要的话。我想打电话问问女儿,又担心女儿越加不会相信,她肯定会笑我是掩耳盗铃,会越解释却越解释不清楚的。
唉,现在的年轻人,你真是无法理解他们。
5
终于,我与真真之间的矛盾还是无可避免地爆发了。
我实在不想与真真发生正面的冲突,这里面,有着一言难尽或难以解释的东西。当然,如果她那天晚上不是那样的出格,我也是能够忍耐的。
那晚上,我与朋友们喝酒,朋友们总是逼我说真真的事情,说他们很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好不容易给她找到了工作,她却又不去了。我心里非常烦躁,又不便明说,搪塞地说,她家里有急事,就匆匆地走了。那天,我的酒喝多了,其实,我也是有意识地醉它一回。回来时,朋友们不放心,搭的送我到楼下。他们本来要送我进屋的,是我不愿意,我害怕他们看到真真仍然还在家里,而且穿得是那么的露骨,让他们以此来证明他们的话,是多么的正确。
我昏昏沉沉地敲开门,真真一看,惊讶地说,哎呀,你喝醉了嘞。她马上弯腰拿来拖鞋,让我换鞋,一副疼爱的样子。我却不理睬,直接进了我的卧室,连鞋子也没有脱,就倒在了床铺上,迷迷糊糊地睡了。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我才觉得胸膛里像发火烧一样的,嘴里干得一塌糊涂,极想喝水。就伸手打开台灯,一看,我的鞋子让她脱掉了,额头上还敷了一块冷毛巾,床铺下面,摆着一只痰盂。再往我身边一看,天啦,真真竟然睡在我的旁边,她睡得很沉,她的脸上却隐隐地有一种担忧。她那透明的睡衣,隐隐约约地露出洁白的肉体。
我不由愤怒起来,用力地推醒她,然后,向她吼道,你怎么睡在我这里?马上给我起来。
真真睁开惺忪的眼睛,连忙坐起来,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就解释说,我是看你醉成了那个样子,怕你出事,所以,我才睡在这里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担当得起吗?
然后,她立即下床,从床头柜上端来一大杯准备好的浓茶,想递给我。那一下子,我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怒火,竟然重重一扫,茶杯叭的一声掉落在地上,茶水流了一地。
真真吓坏了,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一点也没有怜惜她,而且继续发挥,你这个妹子,怎么一点自尊心也没有呢?我就是醉死了,也不关你什么事,你怎么就睡到我床上来了呢?你明白吗?我是你舅舅嘞。
这时,真真松开了双手,一脸泪水地看着我,也发火了,说,你不是我舅舅,我舅舅是戴天生。再说,我这样算什么?你晓得不,我有几个女同学,一进学校,就被人家老板包了,或者是做了别人的情人,穿的吃的用的坐的,哪一样不比我好?我跟人家比过没有?我还不至于堕落到那种地步。我怎么就没有自尊心?我觉得,我做得已经是够可以的了。我只是想,与你大概也是一种缘分吧,所以,我们之间不应该存在年龄的隔阂,也不应该存在你与我舅舅情谊深长的隔阂。你不会相信,我那几个同学的男朋友,还有六七十岁的呢,这又有什么奇怪的?都什么年代了?其实,在哪个时代,在哪个国家,老夫少妻都是很正常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大惊小怪的?我是真心真意地招呼你,爱你,晓得你是一个很正派的男人,何况,你的妻子又去世了,我想时间一久,你我之间就会产生感情的,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地对待我?
真真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泪水闪烁,高高的胸部一起一伏,简直像一个坚强不屈的女英雄,无所畏惧。说罢,她好像记起了什么,那种女英雄的形象陡地又消失了,立即拿来拖把,将茶杯捡起来,细心地把地板上的茶水擦干。然后,又重新给我泡来浓茶,轻轻地放在床头柜上,说,喝吧。然后,把我卧室的门关上,出去了。
我坐在床上,哑口无言。
我终于明白了她的真实想法了。哎呀,我怎么这样不敏感呢?
我曾经看过小说《洛丽塔》,那个胆大的男人不仅将那个女人搞了,居然还将女人的那个十多岁的妹子也拐跑了,四处游荡,他们之间的那种情感,既刻骨铭心,又复杂得难以解释。其实,就在我周围,也有许多老夫小妻,我一个同事的妹子才二十二岁,却嫁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台湾老板,比我同事的年龄还要大。这一切,的确是不奇怪了。当然,我还是那句话,就我目前的条件,或许换了一个女人,我也是可以做到的,我的女儿很是通情达理的。而对于真真来说,我心里的确有很大的障碍,我还没有《洛丽塔》中那个男人的勇气,我甚至连想也不敢想,谁料她却都一一地想过了。
我也不晓得与真真的关系今后该怎么处理,赶她走吧,似乎很不近情理,不赶她走吧,也许真的会发生一些什么,而我真的是不愿意发生什么事情,那样一来,我不仅不会感觉到其中的愉快,反而心理的负担会更加的沉重。我接着又反省自己,也许是她来到我家,我对她太热情了,她是不是就误以为我对她有了意思呢?何况,现在的妹子又是这样的敏感?
我清早起来一看,真真并没有回到她的卧室去睡觉,她躺在沙发上,泪痕还明显地刻在她的脸上。我不由地有了一种心动,她睡觉的样子很是令人怜爱的,缩着身子,像一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猫。我有一种冲动,那就是轻轻地将她抱起来,把她抱到她的床上去。也许是我走动声惊醒了她,她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的晨光,轻轻地哎呀了一声,就立即爬起来,进厨房弄早餐去了。
6
女儿的电话明显比以前多了起来,她总是问我的感觉怎么样,我真是有苦难言。我明白女儿没有别的什么意思,是真心地关心我的个人生活。我明白我的任何解释,都是无济于事的,软弱无力的。所以,我总是说,等到你回来,我再对你慢慢说吧。女儿却非常敏感,穷追不舍,说,爸爸,你好像并不愉快?我为了不让她替我担忧,苦笑道,我蛮愉快的嘞。女儿说,如果那个女人不行,你就坚决炒她的鱿鱼,不要犹豫不决。
我曾经想过,既然不忍心叫真真走,那不如我干脆搬到办公室去住算了,而我又怎么向同事们解释呢?你好好的家里不住,怎么住到办公室来了?如果再让他们晓得真真的事情,他们肯定会笑话我说,这不是鹊巢鸠占了吗?
虽然我那晚上骂了真真,真真却还是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她表现出了一种罕见的忍耐性和包容性,在家里,仍然一丝不苟地洗刷,煮饭菜,我进屋就给我接包,拿拖鞋。平时除了买一些生活的必需品,几乎从来也不外出,也不跟任何人来往。
这倒是让我感到比较放心的。
有一天,我深夜回家一看,发现真真居然像平时一样,躺在沙发上,她每天不等到我回家,她是决不会睡觉的。我看见桌子上摆着一束鲜艳的玫瑰,还有一只大蛋糕,蛋糕上插着密密麻麻的小小的彩色蜡烛,还有一瓶葡萄酒。
我问,你这是做什么?
真真脸上泛起笑容,说,你怎么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了?
我恍然大悟。
我说,你是怎么晓得我生日的?
她说,我曾经听我舅舅说过,你只比他大三天。
真真接着把那些蜡烛点燃,然后,拍着双手,轻轻地唱起来,祝你生日快乐……唱罢,催促我一口气把蜡烛吹灭。真真的手脚非常麻利,动手切蛋糕,倒葡萄酒,然后,举起酒杯说,我从来不喝酒的,今晚上,我陪你喝。
我妻子在世时,虽说平时没有像真真这般的细腻,而每当我过生日时,她也是买的玫瑰,蛋糕和葡萄酒,拍着双手,轻轻地唱着《祝你生日快乐》,然后,陪我喝几杯。也许,是触景生情吧,我的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你要明白,已经有两年没有人给我过生日了。
真真可能猜到了我的心思,默默不语地递来纸巾,然后,与我一口一口地喝酒。
顿时,她的脸色像红绸缎一样,眼睛痴痴地望着我。
天色已经不早了,我走进卧室准备关门,真真却悄悄地挤了进来,仍然是痴痴地看着我。我明白她想要做什么,就淡淡地一挥手,说,你去睡吧。
真真却不肯离开,突然冲上来,一把紧紧地抱住我。
我急忙说,真真,你松开,你喝多了酒嘞。
她仍然死死地箍着我,默默无语。我感觉到了她浑身的柔软和颤抖,她急促的呼吸,她怦怦直跳的心脏,以及她的头发痛爱地摩沙着我的皮肤。此刻,我几乎控制不住了自己,我想迫不及待地把她抱到床铺上去。而我的理智突然却是那么的强大,你可以跟任何一个妹子这样,却决不能跟真真。而且,我隐约地看到了戴天生和他妹妹全家人怒不可遏,纷纷在气愤地指责我,而我呢,就像一个灰溜溜的小偷,一声不响地承受着他们的谩骂。
我也明白,真真今晚是下了死决心的,不达到目的决不心甘。我想扳开她的手,却无法扳开,她的双手像铁箍一样紧紧地箍着我,平时她那看起来娇柔无力的双手,居然是这般的有力量。
无奈之中,我只好采取缓兵之计,轻轻地说,那好吧,我抱你去吧。
真真这才松开铁箍,让我抱她,她轻盈地躺在我的怀里,微微地闭着双眼,像一只依人的令人疼爱的小鸟。当然,我并没有将她抱到我的床铺上,而是轻轻地走进了她的卧室,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仰面放在床上。她肯定感觉到了这不是我的床,她却并没有睁开眼睛,很安静的样子。在我离开的那一刹那,我发现泪水悄悄地从她脸上晶莹地流了下来。
第二天清早,我起了床,发现我一定要紧紧关上的卧室门,居然没有关闭。
7
那天,我在办公室里心烦意乱,我是担心再这样下去,我理智的堤坝说不定哪天就会冲垮。我不是把正确的数字弄错,就是把张三叫成了李四。同事们疑惑地看着我,问我到底怎么搞的。我说,我也不晓得我怎么搞的。同事们好心地劝我,嫂子走了也两年了,你也不必老是躲在她的阴影中走不出来,这样对身心都没有好处,不如再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吧。我当然要感谢他们的好心,却不决会说出我真正的苦衷。我不想让更多的人晓得家里发生了什么,而这件事情,又搞得我焦头烂额,狼狈不堪。
而且,昨晚上女儿又来电话,告诉我说,她马上就要放暑假了,想回来看一眼阿姨,问我愿不愿意,如果我不愿意,她可以放弃。她说,她可以趁机到新东方学英语。你说我要怎么回答她呢?要她回家吧,怎么向她才解释得清楚呢?就是亲朋好友来家里住,也不可能住这么久的吧?不让女儿回来呢?那么,整个事实就无可置疑地成立了。我不是怕真真在这里住多久,我是担心她会下死决心要跟着我。而我要赶走她,似乎也不可能。
事已如此,离女儿回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今晚上回家,再怎么与真真闹得个天翻地覆,我也要向真真说个明白,当然,我一定要讲究策略,不说要她走,而是要让她认真地想想,让她主动地采取措施,以免双方到时候尴尬。
就这样定吧。
回到家里,真真却不像以前那样来给我开门了,给我拿包了,给我递拖鞋了,也许,她在厨房里忙着吧。我走到厨房一看,没有看见她,厨房里冷冷静静的。到她的卧室一看,也没有人影子。是不是买菜去了?也不可能,我如果回家吃饭,她的饭菜一定是准时地摆上桌子的。
是不是走了?
我立即打开衣柜,发现她的衣服通通地不见了,她的鞋子呢?也没有了。她的那个大箱子呢?也不见了。那么,她是否给我留下了什么字条呢?我就满屋子寻找,也没有发现她留下的只字片语。那么,真真的确是走了,她又去了哪里呢?我不由暗暗地担忧起来。
屋子里,这时响起嗡嗡的含糊不清的声音,渐渐地,我似乎听见了一个女子的隐隐的叫喊声,大哥大哥大哥大哥——
我十分茫然,不明白这奇怪的声音究竟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责任编辑:刘琼华)
作者简介:姜贻斌,湖南邵阳人,湖南省作协荣誉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著有长篇小说《左邻右舍》《火鲤鱼》《酒歌》,散文集《漏不掉的记忆》,小说集《女人不回头》《窑祭》《白雨》《黑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