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传承
 
                                                                                 徐德芳
 
 
       天边的晚霞，红彤彤的，好灿烂，他搬了一个马马凳坐在家门口看晚霞。
       一个刚耙完地，牵着耕牛回家的老人从他身边经过，叹息道：“唉可怜的孩子又想妈妈了。”
       一个抱着猪草的奶奶走过：“小宝，回家去吧，爸爸等你给他送水呢！”他喜欢这个奶奶，因为奶奶像妈妈一样叫他“小宝”。
       远远的，一群孩子向他走来，他羡慕地看着他们，当他们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他很快把目光转向了晚霞。他听到一个孩子说：“你们看呐！傻宝，又想妈妈了。”
      “是不是他妈妈不要他了呀？”他听见了，却装作没有听见，仍然抬头看着天空，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也不愿意让小朋友看到他的眼泪。
       夕阳下，一群人向村庄走来，向他走来，有老人，有孩子，还有赶着牛、羊的青壮年，唯独没有妈妈！
       他依然坐在门前，看着晚霞发呆，一声不吭。有人说，这孩子哑了，因为大家很长时间没有听到他开口说话了。
       他每天就这样默默地坐在门口看晚霞，即使雨天也不例外。他牢牢地记住妈妈说的那句话：“小宝，你坐在这里看晚霞，妈妈不久就回来了，别动噢！”
       他问妈妈：“妈妈，不久是多久呀？”妈妈说：晚霞褪了的时候。
       那天，他等到晚霞出来，又等到晚霞消失，等到星星出来，又等到星星消失。等到太阳升起，又等到太阳落下，他还是没有看到妈妈的影子，年幼的他哭干了眼泪，哭哑了喉咙，他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妈妈，但是，妈妈还是没有回来。
       村里的老奶奶把他抱着怀里，擦干他的眼泪说：“孩子，乖，别哭，你不哭，妈妈就回来了。”于是，他不再哭了。以后，即使肚子饿痛了，他也不哭，夜色降临了，他害怕，但他也不哭，只是死死地咬住嘴唇，他怕他一哭，妈妈就不回来了。
       一天过去。
       一个月过去了。
       一年过去了。
       两年过去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妈妈仍旧没有回来。
       他已从一个搬不动马马凳的三岁娃娃，变成了一个会照顾失去双腿的父亲的少年。妈妈还是没有回来。他努力学会做很多的事，他怕自己不乖，妈妈就不回来了，于是，他学会了做饭、洗衣服、给爸爸擦洗身子、种菜，他学会了做所有的家务，但是，妈妈还是没有回来。他学会了做很多事情，但是，他却从来不对外人开口说话，因为别人总问他妈妈去哪儿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问过爸爸，爸爸也只是沉默。
有一天，他却开口说话，而且，说了很多很多的话。让全村的人都惊呆了。
       那天，一群穿黄色T恤，上面印有“芙蓉王——传递价值，成就你我”字样的青年，来到他的家，帮他打扫卫生、买米、买菜、做饭、清理院子和菜园，自从爸爸在工地上摔断双腿后，妈妈离开了家，他家再也没有像今天这么热闹过了。
       傍晚时分，天边的晚霞红了，辛苦了一天的他们要走了，他哭了，他怕再也见不到他们。他怕晚霞消失后，他们像妈妈一样也消失了。他紧紧抱住一个叔叔的腿不愿松开。“别走！叔叔，别走，叔叔，我想妈妈，我好想妈妈。”大家惊呆了，孩子开口说话了，大家又惊又喜。
      “叔叔会来的，阿姨们也会来，还有更多的叔叔会来，我们会送你上学，会帮你刨地，还要帮你家盖房子，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多的叔叔、阿姨来帮助你的。”叔叔俯下身，帮他擦干眼泪，阿姨握着他的手安慰他。
       他想告诉叔叔，他想读书，他做梦都想读书。但是，他不敢表达自己的愿望，因为他知道家里穷，没钱供他读书，还有爸爸也需要他照顾。他也怕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吓跑了叔叔阿姨。
       夕阳下，晚霞映红了他们的脸，他记住了他们的面孔，却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叔叔阿姨与他挥手，早已哭干眼泪的他，再次抱着小树哭了。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爸爸拄着拐杖，妈妈扶着爸爸，在门口送他。傍晚，晚霞红了的时候，爸爸妈妈在家门口等他，妈妈接过他的书包，爸爸抱着他打不停地旋转，他咯咯笑了。猛然间，他醒了，才发现是一场梦。他哭了，泪水浸透了他破破烂烂的枕巾，也浸透了他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心。
       然而，这一切并不是梦！
       有一天，他破例收到了村支书送来的包裹，打开一看：是一个漂亮的书包，里面有铅笔、书、本子。还有爸爸的药……村支书告诉他，他可以去上学了，那些叔叔、阿姨给他交了学费。
       他的梦真的可以实现了，他在梦里不再是哭泣，而是笑醒了。
       后来，一群穿着同样黄色T恤的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到他家，为他家重建房屋，打扫院子，他家破破烂烂的土坯房不见了，院子里矗立起一座漂亮整洁的红砖房，屋后肮脏的泥塘不见了，种上了蔬菜，他爸爸的愁容不见了，他们为爸爸装上了假肢，爸爸的脸上也绽开了久违的笑容。
       他每天背前书包欢欢喜喜去上学，他家的墙上贴满他在学校获得的奖状，他不再是一个沉默的孩子，而是每天哼着小曲帮爸爸做家务的快乐孩子，他的脸上每天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后来，他考上了大学。
       再后来，他大学毕业了。
       再后来，他又回村当上了村官。
       再后来，他带领一群人把荒芜的山地变成了果林，把废水坑变成了鱼塘，把闲置多年的稻田种上了水稻。破旧的老村屋修整变成了图书室，村里也有了合作医疗社，小村变了，一穷二白的小村，变成了种粮大户，他带领家乡人民发家致富。曾经靠国家救济的家乡变成了种粮大村，曾经光秃秃的山坡常年瓜果飘香，曾经冷冷清清的小村变成了车辆进进出出的贸易中心。小村的人们口袋鼓了起来，小村里的文化生活也丰富起来，而这时的他并满足，而是更努力，农活完了，他带领大家做公益事业，给灾区送去粮食，筹集捐款，他捐出的财物从来不留名，他只在捐助者的签名中写站一句话：“成就你我，传递价值！”
 
                                                                家乡的土
 
       母亲退休后终于能够与在北京工作的子女团聚了，这是子女也是母亲梦寐以求的愿望得以实现，也是父亲生前的夙愿。
       母亲个性很独立，为了让母亲在北京能够安心，孩子们倾力为母亲在北京买了一套房子，母亲有了自己独立的空间，周末家人们又可以在一块团聚，一起儿包饺子，其乐融融。
       可是，不到半年，母亲的身体状况却日况愈下，昼夜失眠，茶饭不思。孩子们陪母亲看了几家医院都查不出原因，母亲自己也怀疑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一家人忧心忡忡度日。
       有一天，我陪母亲去买菜，一路上母亲无精打采，为了让母亲开心，我搜肠刮肚讲一些有趣的事情给母亲听，可母亲总是淡淡的嗯一声，之后却是沉默。突然，母亲疾步向前像是在追寻什么，我紧紧追上母亲         究其原因，母亲说：“我闻到了家乡泥土的味道。”听了，我出了一身冷汗，我真担心妈妈得了臆想症，这里是距离家乡万里之外的繁华大都市，更何况这里除了钢筋水泥建筑的房子，哪儿来的泥土！母亲却信心满满的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猎犬飞驰，闪电般穿过人群，越过人头攒动人声喧哗的家禽区，在蔬菜区一个卖红萝卜的摊位前停了下来，母亲抓起一把红萝卜放到鼻子前嗅了又嗅说：“就是这种味道。”我十分纳闷，犹疑地拿起扔在一旁边的包装箱——产地：湖南永州。我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回家的路上，母亲滔滔不绝地向我描述她的菜园，有大白菜，四季青，豆角，还有家乡的果树，以及屋前屋后的那两条河……
       回到家，母亲做了满满一桌菜，叫哥哥和妹妹一块来吃饭，看到母亲精神抖擞神采飞扬的样子，兄妹们都觉得很开心，唯独我坐在一旁不说话，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我预感到母亲有重要的事情向我们交代。
       果然，饭后母亲对我们说，她想要回到家乡去，希望征得大家的同意，
       虽然母亲的语调很平缓，然而，却像扔出了一枚炸弹，家里一下炸开了锅。
      “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连在一旁看动画片的小外甥也举起了双手。
       哥哥说：“妈妈，近来我很忙，没时间陪你，是我不好。”
       妹妹说：“妈妈，是我不好，太依赖你了，你来了我变懒了。衣服都是你帮我洗的，我改正。”
      “我尊重妈妈的选择。”当我说出这句话时，所有的人都盯住我，仿佛我是外星人。
      “不是你说母亲一个人在故乡很孤单吗？”
      “最先提出建议要我们为母亲买房子的不是你吗？”
       兄妹俩连珠带炮齐声讨伐我。
       我也舍不得母亲，自从父亲去世后，想到母亲一个人孤苦伶仃在故乡，我担心又害怕，真怕哪一天母亲也像父亲一样永远离我们而去。有时从梦中醒来泪水把枕巾打湿了一大片。可是，当我目睹病恹恹的母亲屏气凝神嗅闻红萝卜，瞬间就变得神清气爽时，我终于明白母亲对故土的热爱是任何子女都无法代替的，母亲爱那片土地超过她的生命。
       母亲在那里生活了五十年，那里有她最年轻幸福的时光，有她与父亲相伴的记忆，那里有她最美好的回忆。
       我知道我的兄弟姐妹们对我的指责，都是因为他们对母亲的不舍。可他们又怎么知道，我支持母亲回到老家去，是对母亲另一种更深沉的爱。
 
                                                                父亲的浪漫
 
       我在花店门口踌躇了很久。
      “先生买花吗？”花店小姐热情地招呼。“买，哦，不买。”我有些语无伦次。“是送给女朋友的吧？”可能她遇到的顾客大部分都是给女朋友买花的。说完，她胸有成竹地把我带到了象征爱情的玫瑰花前。
       面对红得像火一样的玫瑰花，从不逛花店的我更加不知所措，我嗫嚅了半天，才说明了我的意思：“我买康乃馨。”“嘻嘻，看你难为情的样子，我还真以为你是买花送情人呢！”花店小姐笑得花枝乱颤。
       她无法理解我复杂的心情，因为这束花不是送给懂得浪漫的人，而是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在田间辛苦劳作的人。他的双手全是老茧，岁月和风霜的刻痕全写在他脸上。他是一个古板而又倔强的老头，从来不肯乱花一分钱。就是这样一个近似迂腐的老头会接受我送的鲜花吗？记得小时候他带我到医院探望病人，常听他埋怨说：“花长在地里不是更耐看，何苦摘下，还花大把的钱，也太糟蹋东西了。”
       小姐看我犹豫不决，以为我嫌花太贵，于是把我带到柜台后的花草前，她说：“这些花已开了一些日子，所以价格较优惠。”我慌忙解释道：“价钱不是问题，只要他喜欢，我愿意把这里的花全买下。”说这话时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那个人对于你很重要，是吗？”“是的，他是我父亲。”
       母亲很早就离我们而去，是父亲含辛茹苦将我们兄妹抚养成人。如今我们已长大成人，却都远走高飞了，我虽没有走远，但回家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如今老家只剩下父亲独自品尝着寂寞。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患急性阑尾炎住院，此刻，我可能正和我的家人，在另一个城市忙碌，无暇想起父亲。现在即使父亲生病住院，我也要赶回单位上班，以后的一段日子里，只有父亲一个人待在充满消毒液味道的病房。
       想到这些，我心里更难过，我想用鲜花代替我陪伴父亲。可是，父亲会高兴吗？一心为子女着想的父亲会不会因为我乱花钱而生气呢？最后，我花200元买下花店里那个最大最漂亮的花篮，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为父亲买花，也是父亲生来第一次收到花。花店小姐送我出门时说：“这么美丽的花，谁见了都会喜欢的。”
       我小心地捧着花走进病房，在那一瞬间，透过花丛，我看见惊喜从父亲脸上掠过，但我听到的却是父亲的嗔怪：“怎么又乱花钱呢？别糟蹋了钱。”我忙答道：“很便宜，几十块钱而已。”但是，从父亲脸上的微笑，我已看见了藏在父亲心底的喜悦。
       这一天，来父亲病房的人格外多了起来，那都是父亲邀请来下棋的，我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花。

 
        徐德芳，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毛泽东文学院中青年作家班第9期学员，作品散见于《湖南工人报》《潇湘晨报》《长沙晚报》《文学风》等。现就职于湖南省中烟工业公司零陵卷烟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