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第2期

丁玲当代散文作品中的爱情观

发布时间: 2021-07-27 09:30:59 阅读 0

                      丁玲当代散文作品中的爱情观


                                       邱跃强  


提到丁玲当代散文作品中的爱情观,一个不能忽略的事情就是丁玲自身的爱情经历。就大家所熟知的,丁玲一生中至少有四段爱情经历。第一段是和胡也频之间的爱情。丁玲对胡也频并非一见钟情,而是在胡也频的穷追不舍、死缠烂打之下逐渐被感动,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胡也频身上的昂扬斗志和革命精神,胡也频全力支持丁玲的写作事业,丁玲也全力支持胡也频的革命事业,两人相处是很默契与和谐的。1931年胡也频被捕后惨遭杀害,这段爱情与婚姻也就画上了句号。丁玲与冯雪峰之间有过爱情,但没有婚姻。丁玲对冯雪峰是属于一见钟情式的爱情,她被冯雪峰身上的诗人气质、革命热情、人生理想等深深吸引,但这段爱情最终也无疾而终。丁玲与冯达的爱情开始于胡也频牺牲之后,丁玲与冯雪峰的爱情也没有结果之后,此时,孤寂的丁玲需要有一个人来爱护她,此时,冯达便进入了丁玲的生活,两人由爱情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但最终也没能收获美满的结局。丁玲与陈明之间的爱情,经历过种种磨难,但两人相依相偎,互相鼓励,相濡以沫,直到1986年,丁玲去世。不管是哪一段爱情,都带给了丁玲独特的爱情体验与人生感悟,不仅丰富着她的文学作品与思想,而且也加深着她对爱情、对人生的理解与体悟。

 

                                一、《青年恋爱问题》中的爱情观

 

《青年恋爱问题》一文,是作者1950428日在清华大学的演讲文稿,作者在面对这么多富有朝气和无限希望的青年面前,既没有给学生讲怎样学习,也没有给学生讲怎样写作,而是和学生探讨了恋爱问题,由此可见,爱情在作者心中的重要性,正如作者开篇明义中就说道:“恋爱问题是青年的切身问题之一。”[1]青年正处于情窦初开、富有激情和理想的阶段,爱情问题是这个阶段无法回避,更无法抑制的问题,是“切身”的问题,但青年在这个阶段,往往在心智、世界观、人生观等方面并未完全成熟,而“对恋爱问题的看法和处理,和一个人的思想认识、人生观,对整个社会的看法、分析问题的方法等都有关系。……也与一个人自小生长起来环境对他的影响有关,与一个人的品质以及工作锻炼等等方面有关。”[2]作者本身也是从青年过来,经历过人生的悲欢离合,起起伏伏,尤其是爱情的历练,因此,作者真正懂得青年、了解青年,站在青年的角度思考问题,愿意和他们分享和交流自己对爱情的看法,愿意对他们切身的问题进行探讨。从中我们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作者对青年的深切关爱如同鲁迅对青年的深切关爱一样,都对青年寄予着巨大的希望,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们,尽量让他们少走弯路,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丁玲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开阔心胸和坦率真诚,即使经历过尘世的喧嚣和洗尽人生的铅华之后,初心依旧。

在丁玲当代散文的爱情书写中,爱情是时代发展、社会进步的一个侧面反映,“谈一谈这问题是不是好呢?我想是好的。过去不可能谈,只是争取恋爱自由,还不是怎样恋爱的问题。过去要谈,不用说不能像今天这样站在台上公开地谈。”[3]从五四开始,无数的仁人志士,都在努力争取人的解放,人的自由,恋爱的自由,婚姻的自由,但正如丁玲所说:“但绝大部分仍没有达到目的。妇女的经济不能独立,政治上不平等,就不可能有恋爱自由。”[4]通过接受教育,妇女能在思想上得到一定程度的解放,但若想在恋爱和婚姻的选择上获得真正的自由,就必须在经济、政治等方面有自己的地位,作者能从事物的表面看到事物的本质,妇女只有经济独立、政治平等,才能真正拥有话语权,才能真正和男性站在同一高度上进行对话,不然,则只能是男性的附庸,很难拥有自由,享受幸福。而妇女要想在经济上独立、政治上和男性获得一样的平等地位,仅仅依靠个人的努力是很难实现的,要求得整个社会的改变和进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则使这一切成为可能,“今天社会根本上变了,妇女在政治经济上都有平等地位,社会观念也不同了,妇女有了权利,可以恋爱自由了”。[5]

从丁玲当代散文中的爱情书写中,我们也可以看出丁玲直率、坦诚、敢爱敢恨的性格。对于那些想谈恋爱,但又惧怕谈恋爱的同学,丁玲坦率地说:“有些人想做而不敢做,晚上又睡不着,很苦闷,那么谈一谈,弄清楚,免得老是想而又不敢做,浪费时间浪费精神,问题解决了可以更集中精力用在学习上面。”[6]丁玲是相当了解这个年纪的青年的,她也很熟知有些青年的思想,对待爱情的态度还依然留有封建思想的残余,因此,她很直截了当地指出这些问题,心平气和、苦口婆心地去给这些青年们交流与沟通。当爱情来了,逃避是没有用的,要学会去正视它,这样才不会使自己陷入苦恼而无法自拔。

对两性关系不敢正视的青年,丁玲也抱有理解的态度,“由于旧社会的环境,一切活动很单调,和异性接触的机会比较少,于是,有些人旁边坐了一个女同学时就老觉得不自在,站起来走也不是,继续坐下去也不是,别扭得很。”[7]虽然寥寥几句,却极具画面感,将青年男女,尤其是男青年在异性面前的紧张,甚至手足无措,都很形象地描绘出来,从中也可以看出,封建残余思想对人们的束缚,相比之下,青年时候的丁玲就勇于突破封建思想,表现出勇敢革命的一面,“1920年暑假,丁玲因不满校方解聘陈启民,同杨开慧等六名女生一起转入长沙岳云中学,成为湖南男女同校之创举”。[8]也就是说,丁玲在面对青年时,敢想敢说,而对于了解丁玲的人来说,就知道丁玲还敢做,因此,她的演讲就极具说服力和可信度。

丁玲的爱情思想中不乏对封建思想的抵制和批判。“就我所看到的一些知识分子来说,很多人脑子里还有封建残余的玩意儿。有一种人不愿意承认有这一个问题,……这说明她的思想还停留在旧的圈子里,生怕别人知道自己想恋爱。”[9]时代虽然在进步,但封建思想的残余依然在青年的爱情观念中发生作用,导致他们不敢正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被封建的思想束缚,面对爱情,一再逃避和隐藏,扼杀着自己的人性,丁玲对于这一点,是毫不留情地指出来,因为她深知封建思想的危害,是怎样毒害和摧毁一个年轻的心灵。“丁玲生于湖南省常德县城外祖母家。她呱呱坠地之初,外祖母余太守夫人便金口玉言:给她表哥当媳妇!”[10]在丁玲外祖母那个时代,很多小孩一出生就被订下了娃娃亲,子女的婚姻大事都是听从长辈的意愿,几乎自己不能做主,而且,当时也没有近亲不能结婚的科学观念,好在这事最后未成,好在丁玲承继了母亲身上具有的反叛和革命精神。在 1919年五四运动之际,15岁的丁玲就随着五四的狂风巨浪上街游行,反对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她对封建礼教对人的束缚和压抑深恶痛绝,因此,当她看到最富有朝气和希望的青年,爱情观中仍有封建思想的残余时,丁玲是急于想帮青年摆脱封建思想的束缚的。

丁玲自身的爱情体验与经历,在她关于爱情书写的散文中,在字里行间都可以深切地感受到,有时,作者虽然是在讲述别人的爱情故事,或者是在给青年解答有关爱情的迷惑,她并不拿自己的爱情经历作为讲道理、摆事实的依据,但从她的字里行间、用词用句中,我们依然可以想象到那就是她,就是她经历过的爱情,青年不会觉得那些有关爱情的道理是高高在上的空谈,相反是将他们自己内心想说而没说的话,亲切而到位地表达了。

例如,丁玲在解答青年们提出的“关于恋爱要不要条件与要怎样的条件方面”[11]的问题时,认为“根据‘相面’来确定合不合乎条件,这是旧的观点,不对。美的东西多得很,要是思想落后,趣味低级,那这个人本质上就不美”[12],丁玲在规劝青年,判断一个人是否美的标准,是一个人的思想,是一个人内在的精神,如果简单地只是根据外表的美丑去决定要不要跟这个人在一起,那么很有可能会酿成一场悲剧的爱情。从中我们会发现,丁玲的爱情观与她的价值观、人生观等方面是契合而统一的,一个人的美丑、好坏,绝不在于外表所展现出来的表象,而是更内在、更本质的,是这个人的思想健康与否,是积极还是落后,如果思想既不健康,而且又落后,那么两个人在一起肯定会有各方面的摩擦与冲突,因为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等都有着很大的差异,那么在一起一定不会长久,也必然不会幸福。但又不得不承认,如果一个人的外表很美丽,人会自然地想去接近和了解,而且,也不一定外表美,思想就不美,思想的美否,是需要时间和实践去检验的,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真正的爱情像酒,随着时间的沉淀,越加芳香。

 

                                二、《牛棚小品》中的爱情观

 

1942年,丁玲和陈明在延安结为夫妻,两人虽然年龄悬殊较大(丁玲比陈明大13岁),但他们之间的感情经得起时间和实践的检验,尤其是在十年政治劫难中,两人的感情反而有增无减,愈加弥坚。《牛棚小品》发表于1979年,记述的是作者被打成右派,关押在牛棚时所经历的事情与真实感受的记录。陈明也因为丁玲的原因,受到牵连,但陈明对此毫无怨言,他一直坚信丁玲的清白,他对丁玲的爱是无怨无悔的。

19689月底,陈明从其他地方来到丁玲所在的农场牛棚,但两人是分开住的,陈明有时会找一些理由来和丁玲相聚,“而且有时吃中饭,陈明还端着饭盒,借口送点咸菜、辣椒,跑到我这间小屋和我一起吃。”[13]从字里行间,我们既能感受到当时的社会氛围,同时,也能强烈地感受到,陈明和丁玲之间的爱情的温馨,每每读来,总是令人深受感动,不得不惊叹于爱情的伟大,让两颗受伤的心得到慰藉。“尽管彼此十分相思,但咫尺天涯,被无情隔离,不能会面。”[14]两个人在艰难困苦中,仍心系彼此,从彼此的眼神中获得继续支撑和坚持下去的信念。即使在两人中间,存在着太多阻碍,即使两人连见一面都是奢望,但这些都无法隔断两颗真心相爱的人,更无法阻隔他们对彼此的思念。

“即使只准我在大门内、楼梯边、走廊里打扫也好。……;我就能感觉到我们都在一同劳动,一同都在劳动中彼此怀想,……,我们就可以互相睨望,互相凝视,互相送过无限的思念之情。”[15]每当读到这些,我都会忍不住红了眼眶,我们常说“大难临头各自飞”,丁玲和陈明并没有,反而是这些艰难和坎坷让他们对彼此的爱日益加深,更加坚固,他们彼此给对方安慰,彼此又是对方的依靠,彼此给予对方无限的希望,他们相互扶持,他们是彼此在漫长的黑暗中的一道亮光,照亮着前行的路,让两颗受伤的心依然在坚强地跳。他们之间不需要什么语言,只要彼此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他们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从中汲取面对一切严寒的力量。是啊,在那段极其严寒的时期,他们就是彼此的火把,温暖着对方,他们用对彼此无限而深情的爱,让这支火把能够一直在他们的生命中照亮。不管时间如何流逝,世事如何变迁,丁玲和陈明之间的爱永远是那么新鲜而年轻,就像他们最初相识的时候一样,“我也将像三十年前那样,从那充满了像朝阳一样新鲜的眼光中,得到无限的鼓舞,那种对未来满怀信心,满怀希望,那种健康的乐观,无视任何艰难险阻的力量……。”[16]这不就是爱情最初的模样吗?正如丁玲在《青年恋爱问题》一文中所说的:“结婚前有恋爱,结婚后还有恋爱,在婚后还要把恋爱保存、培养、发展起来。”[17]不管过去多少年,都永远对方给予自己的希望和力量,使彼此有勇气共同面对一切的坎坷挫折,对生活和未来永远保有着希望和乐观,这就是爱情的力量,经得起一切困难的检验。这是最好的爱情,不掺杂任何的功利与物质,而是一种精神上的纯净与互动,既能一起分享快乐和幸福,也能一同承受痛苦和艰难。同时,这也是最令人向往和希望能够拥有的爱情,当然,这种爱情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丁玲和陈明也是经历了几多磨难之后,才最终走在了一起,也就是说,即使是真爱,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也总会经历各种磨难与考验。

在牛棚的日子里,陈明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丁玲,甚至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给丁玲送去温暖和安慰。“我看见了,在清晨的,微微布满薄霜的广场上,在移动的人群中,在我窗户正中的远处,我找到了那个穿着棉衣也显得瘦小的身躯,在厚重的毛皮帽子下,露出来两颗大而有神的眼睛。……,他看见我了。他迅速地大步大步地左右扫着身边的尘土,直奔了过来,昂着头,注视着窗里微露的熟识的面孔。他张着口,好像要说什么,又好像在说什么。他,他多大胆呵!我的心急遽地跳着,赶忙把制服遮盖了起来,又挪开了一条大缝。我要你走得更近些,好让我更清晰地看一看:你是瘦了,老了,还是胖了的更红润的脸庞”。[18]

“这个玻璃窗后的冒险行为,还使我在一天三次集体打饭的行进中,来获得几秒钟的、一闪眼就过去的快乐。”[19]虽然是短暂而惊险的快乐,但给了丁玲以极大的慰藉,“这些微的享受,却是怎样支持了我度过最艰难的岁月,和这岁月中的多少心烦意乱的白天和不眠的长夜,是多么大地鼓舞了我的生的意志呵!”正如杨桂欣在《情爱丁玲:惊世女子骇俗恋》一书的前言中所说的:“我一直以为,如果没有陈明,丁玲是活不到82岁的”,[20]陈明在那个特殊的时期,用自己的爱给予了丁玲以生的希望,两人共同扶持,撑过了那段难熬的时期。

陈明和丁玲从19687月就被强制分开,丁玲从那时起就被独自关在宝泉岭农场水利大楼的一间牛棚,陈明是19689月底搬到这里,住在和丁玲邻近的一个大间里,最开始的时候,陈明和丁玲还能偶尔见个面,坐在一起吃饭,但是,后来对他俩的看管越来越严,禁止他们两人往来,因此,他们虽然离得很近,都在一栋楼里,一门之隔,但是,又是天涯的距离。但同时,两人的默契感十足,陈明在户外劳动时,经常会制造一些声音,“一个很轻很轻而往往是快速的脚步声,或者能听到一些轻微的咳嗽和低声的甜蜜的招呼……”[21]丁玲每次都会仔细聆听这些声音,因为这些声音来自最爱的人,是丁玲在这段艰难困苦的岁月中的支撑和希望,当所有人都远离她的时候,她知道,有一个人他一直陪在身边,一直想尽各种办法接近自己、保护自己、给予自己最大的力量,这个人就是陈明啊,就是她的爱人啊,用生命去呵护她的陈明啊!

有时,陈明也会想尽办法,将写着自己心里想对丁玲说的话的纸条偷偷给丁玲。“其实,我那时的心啊,真像火烧一样,那个小纸团就在我的身底下烙着我,烤着我,表面的安宁,并不能掩饰我心中的兴奋和凌乱。‘啊呀!你怎么会想到,知道我这一时期的心情?你真大胆!你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呵!我真高兴,我欢迎你大胆!什么狗屁王法,我们就要违反!我们只能这样,我们应该这样……’”[22]爱情有时会让人格外的勇敢,即使知道危险就在眼前,但一样会为了所爱的人奋不顾身。

1969512日,“一个穿军装的人”来到丁玲的房间,通知她去二十一队劳动,面对这突然的安排,丁玲最先想到的就是陈明。尽管禁止他们两人见面,但至少他们还在同一个屋顶之下,而此次丁玲只身去二十一队,那陈明怎么办,“他的命运前途如何呢?离开我,没有我,他将怎样生活呢?”[23]丁玲并不怕二十一队的劳动有多辛苦,那里的人可能对待她更加不友善,但这些都没关系,让丁玲放心不下和牵挂的是陈明,他们好不容易才相见,转眼又是分离,陈明在丁玲身边,丁玲是感觉暖心的,是有所希冀的,但此时“我的生命同一切生趣、关切、安慰、点滴的光明,将要一刀两断了。只有痛苦,只有劳累,只有愤怒;只有相思;只有失望……。”[24]没有了陈明,作者的世界顿时失去了颜色,一切都变得黯淡起来,但“他走进来。整个世界变样了。阳光充满了这小小的黑暗牢房。……我们相对无语,无语相对,都忍不住让热泪悄悄爬上了眼睑。可是随即都摇了摇头,勉强做出一副苦味的笑容。他点了点头,低声说:‘我知道了。’”[25]在没有见面的时候,双方心里都有一肚子的话想向对方诉说,但当见了面,语言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它的作用,此时,只有泪水,只有滚烫的泪水能表达心中的所有,所有想向对方倾诉的,对方都能在这有着热度的泪水中感知一切,包括幸福和痛苦。丁玲和陈明爱的太深,情太浓,即使什么也不说,但从对方的眼中便能读懂一切,这种爱情,是彼此一起经历过太多、太多的辛酸、痛苦和幸福,一切经历过生死,依然紧握着彼此的手,死亡绝对无法将两人分开,但离别却让双方痛苦,因为太爱对方,因为太舍不得,因为在这冰冷的人世间,彼此才是温暖对方的那一盏灯,甚至是唯一的,仅有的一盏灯,不管是哪一方失去哪一方,都是巨大的崩溃,都足以使人陷入无尽的黑暗,况且,这次别离“是生离呢,还是死别呢?这又有谁知道呢?”[26]

 

                                三、《漫谈恋爱》中的爱情观

 

《漫谈恋爱》一文,是日本中国问题研究专家大芝孝根据丁玲1984115日谈话整理而得,这是丁玲继1950年《青年恋爱问题》一文之后,时隔近34年,又一次直接谈及爱情话题,在这34年中,作者经历了太多的人生浮沉,但她对爱情的信仰依然没有改变,从丁玲的爱情观中,我们依然会惊奇地发现,虽然岁月在流逝,社会在变迁,但浮现在我们眼前的依然是那个留着短发,一身干练的,敢爱敢恨的丁玲,如果仅从文本和语言看,我们完全想不到丁玲此时已八十岁的高龄,她对爱情的看法,以及爱情于人生、社会的价值和意义,和几十年前的她如出一辙。


爱情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如同一道永不消退的光,照亮着每个人的生命。无论你是谁,从事什么职业,贫穷或是富有,爱情都会在你生命的某一个时段,如期而至。恋爱是不分年龄的,人在少年、青年、中年,哪怕是老年,都可以怀有对爱情的憧憬,尤其对于那些文人们来说,爱情似乎成为他们笔下的常客,牵连着他们的喜怒哀乐与人生体悟。正如丁玲所说:“对于恋爱这个题目,即使到这个年龄(指八十岁),我也是很感兴趣的。”[27]“要从文学和艺术作品中除掉恋爱和爱情,几乎是不可能的。任何文学都要直接或间接地涉及到恋爱问题。”[28]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爱情是文学作品中必不可少的一道风景,作家不管在人生的哪一个阶段,都是渴望爱情、向往爱情与赞颂爱情的。

“那么,我主张什么样的爱情呢?直截了当地说吧,我是主张‘一见钟情’的,但要‘白头偕老’。”[29]爱情的开始有时是很奇妙的,可能就是初次见面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会让对方觉得熟悉和温暖,爱情也就此发生了,第一眼的感觉和印象很重要,有些人见了无数次的面,也不见得会产生爱情的情愫,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丁玲的价值观,多情不是滥情,对待每一段感情都是认真的,都是奔着“白头偕老”去的,绝对不是图一时的新鲜,图一时的刺激,而是两个人心灵之间的契合,是要厮守终身的。但同时,丁玲也指出一见钟情式的恋爱也是有条件的,“要附加一个条件,绝不是说不论对什么样的男人或女人都能够‘一见钟情’的。我觉得这个‘一见钟情’就是许多男女具有的一种特别的‘灵感’,也可称之为‘精神的闪光’,但不是‘冲动’之类的东西。”[30]其实,丁玲在这里强调的是,一见钟情不仅仅是源于外表的美丽和好看,她重视的是更为内在的气质,是两人虽然第一次见面,但在性格、理想、追求等方面有着很大程度的相似或契合,因而会给人一种熟悉和亲近的感觉,仿佛是多年前就认识的一样,而这种观点,丁玲在1950年于清华大学的演讲中就已经申明过,即使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丁玲依然坚守着自己对爱情的看法和观点,爱一个人,爱的是他的灵魂,不是爱一个人好看的皮囊。

同时,丁玲也特别尊重和欣赏那些纯洁的、不掺杂物质利益的爱情。她特意以古典小说《李娃传》为例,认为书中李娃和郑生的爱情之所以一直被大家喜爱和欣赏,“那就是因为这个剧所表现的爱情,是纯洁的,完全没有物质的东西。”[31]“我认为像这样纯洁的爱情,是十分美好的,特别值得尊重。”[32]两个人之所以在一起,是彼此相互的吸引,这吸引不是物质,也不是美貌,而是相同的价值观和理想,只有这样,两人在一起才能长久,而且,金钱也好,美貌也罢,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失,而一个人的内在,一个人的思想,却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闪光,愈发具有魅力。丁玲看重和追求的绝不是一己的私欲和满足,而是关乎每个人真正幸福与否的追求,她传递的是一种永不过时,而且正能量的爱情观、价值观。

这也正如丁玲自己所说:“总之,对于人来说,最重要的是精神,它比金子还可贵。这就是人之所以不同于禽兽的地方。现在,很多人的价值观是错误的。认为没钱的人就没价值。可是,人的价值,必须由人的心地是善良,还是丑恶,是为人民服务,还是光为自己来断定。”[33]丁玲之所以在讲述爱情的时候,提到一个人的价值与价值观,那是因为,在丁玲的观念中,爱情是和一个人的价值观紧密相连的,如果一个人连正确的价值观都没有,他也就不可能拥有幸福的爱情,因为爱情这事,说小了,是两个人的事情,但往大了说,它关乎一个家庭、一个社会,甚至是一个民族的兴亡。

我们不应该小看恋爱,也不应该认为恋爱只是关乎个人的事情,丁玲认为:“如果你不懂恋爱,也没有恋爱生活的话,那么你也不懂生活上的痛苦。你最终就会陷入虚无主义,……。我想你对恋爱采取不严肃的态度,那么对工作、对社会、对他人也一定会采取同样的态度。”[34]爱情带给一个人不可能一直都是幸福,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有甜蜜也有痛苦,有感动也有心酸,有许多无奈与说不尽的感受,懂得了爱情,也就懂得了生活的酸甜苦辣。生活与爱情在很大程度上是相通的,爱情本来也就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且是最具特色的一部分,爱情会让一个人成长、成熟,一个人在爱情里长大和成熟了,那么,他在面对生活中的坎坷与挫折时,也便能够正确对待与处理了。同样,一个人如果能够对待爱情采用认真严肃的态度,那么他对工作、社会与他人都能够认真对待,绝不会当作儿戏,因此,从这一点来说,爱情关乎社会的进步与落后,甚至关乎一个民族的兴衰也并不为过。

最后,丁玲特别强调,理想在恋爱中的重要性,“最后一点就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绝不会完全给你爱的,因为那样的人是没有资格谈恋爱的,也根本不可能有真正的爱情。”[35]一个没有理想的人,就是一副没有灵魂的空皮囊,即使这副皮囊外表再好看,也只是一个绣花枕头,经不起岁月和时间的检验。而一个没有理想的人,很难拥有真正的爱情,即使拥有了爱情,这份爱情也不会长久,因为让一段感情持续下去的是爱情双方内在的理想和目标,美貌会随着时间衰老,但理想永远年轻,永远使人热血澎湃,不管遇到什么样的艰难和困苦,爱情双方都会彼此扶持,共同向前迈进,这就是理想的力量,这就是爱情的魔力。

 

                                结    

 

丁玲的爱情经历是坎坷的,但每一段爱情都丰富着她的人生体悟。丁玲的爱情观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得到深化和发展。从丁玲当代散文作品中所展现的爱情观来看,爱情不仅与一个人的个性气质、人生阅历、价值理想等密切相关,而且,也与社会环境、时代氛围等紧密相连,真正的爱情来自双方内在气质的吸引、灵魂的契合与理想的共鸣。

当然,丁玲的爱情思想中也有一些局限,例如,作者在《青年恋爱问题》一文中所说:“要了解要相爱要共同进步,拿什么来巩固来发展呢?靠政治认识。”[36]“今天的诗和小说都不写这个,在为人民服务的大旗下、马列主义的教育中,可以跳出苦海。”[37]在越来越现代化与个性化的今天,丁玲的这些话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当然,这也是当时的时代局限,不能仅归咎于丁玲个人,况且,丁玲的出发点是好的,她希望青年要破除封建思想的残余,要有正确的价值观、爱情观和人生观,同时,也要做一个对待爱情严肃认真,并富有理想和激情,有责任和担当的青年。

 

(作者系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释:

[1] 丁玲著,傅光明选编:《青年恋爱问题》,《丁玲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69页。

[2] 丁玲著,傅光明选编:《青年恋爱问题》,《丁玲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69页。

[3] 丁玲著,傅光明选编:《青年恋爱问题》,《丁玲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69页。

[4] 丁玲著,傅光明选编:《青年恋爱问题》,《丁玲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70页。

[5] 丁玲著,傅光明选编:《青年恋爱问题》,《丁玲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70页。

[6] 丁玲著,傅光明选编:《青年恋爱问题》,《丁玲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70页。

[7] 丁玲著,傅光明选编:《青年恋爱问题》,《丁玲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72页。

[8] 蒋祖林,李灵源:《我的母亲丁玲》,辽宁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页。

[9] 丁玲著,傅光明选编:《青年恋爱问题》,《丁玲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71页。

[10] 杨桂欣著:《情爱丁玲:惊世女子骇俗恋》,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年版,第3页。

[11] 丁玲著,傅光明选编:《青年恋爱问题》,《丁玲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77页。

[12] 丁玲著,傅光明选编:《青年恋爱问题》,《丁玲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7778页。

[13] 丁玲著;范桥,卢今编:《牛棚小品》,《丁玲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264页。

[14] 丁玲著;范桥,卢今编:《牛棚小品》,《丁玲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265页。

[15] 丁玲著;范桥,卢今编:《牛棚小品》,《丁玲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265页。

[16] 丁玲著;范桥,卢今编:《牛棚小品》,《丁玲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265页。

[17] 丁玲著,傅光明选编:《青年恋爱问题》,《丁玲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83页。

[18] 丁玲著;范桥,卢今编:《牛棚小品》,《丁玲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266页。

[19] 丁玲著;范桥,卢今编:《牛棚小品》,《丁玲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267页。

[20] 杨桂欣著:《情爱丁玲:惊世女子骇俗恋》,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年版,第3页。

[21] 丁玲著;范桥,卢今编:《牛棚小品》,《丁玲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265页。

[22] 丁玲著;范桥,卢今编:《牛棚小品》,《丁玲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269页。

[23] 丁玲著;范桥,卢今编:《牛棚小品》,《丁玲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277页。

[24] 丁玲著;范桥,卢今编:《牛棚小品》,《丁玲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274页。

[25] 丁玲著;范桥,卢今编:《牛棚小品》,《丁玲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274页。

[26] 丁玲著;范桥,卢今编:《牛棚小品》,《丁玲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275页。

[27] 丁玲著;范桥,卢今编:《漫谈恋爱》,《丁玲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646页。

[28] 丁玲著;范桥,卢今编:《漫谈恋爱》,《丁玲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646页。

[29] 丁玲著;范桥,卢今编:《漫谈恋爱》,《丁玲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646页。

[30] 丁玲著;范桥,卢今编:《漫谈恋爱》,《丁玲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646页。

[31] 丁玲著;范桥,卢今编:《漫谈恋爱》,《丁玲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647页。

[32] 丁玲著;范桥,卢今编:《漫谈恋爱》,《丁玲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648页。

[33] 丁玲著;范桥,卢今编:《漫谈恋爱》,《丁玲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648页。

[34] 丁玲著;范桥,卢今编:《漫谈恋爱》,《丁玲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649页。

[35] 丁玲著;范桥,卢今编:《漫谈恋爱》,《丁玲散文》,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年版,第649650页。

[36] 丁玲著,傅光明选编:《青年恋爱问题》,《丁玲散文》,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 79页。

[37] 丁玲著,傅光明选编:《青年恋爱问题》,《丁玲散文》,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 8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