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与《文艺报》
发布时间: 2021-07-27 08:48:03 阅读 0 次
丁玲与《文艺报》
刘卫东
经过短暂“试刊”期,《文艺报》1949年9月正式创刊,主编为丁玲。[1]作为建国初期文艺阵线重要喉舌,《文艺报》影响力不言而喻,而丁玲成为第一任主编,也反映出当时文艺界高层的人事意图。[2]1952年1月,丁玲离开《文艺报》。[3]1955年,“丁陈集团”被批判,丁玲在《文艺报》的工作也被否定。虽短暂数年,但《文艺报》经历深刻嵌入丁玲历史。关于丁玲主编的《文艺报》,此前的说法是“锋芒毕露,点名批评是出了名的”[4]及“该杂志对许多作家的作品进行了非常粗暴的批评,引起作家的众怒,那时丁玲的思想之左,比周扬有过之而不及”[5]。上述说法各有依据。但如更细考究,尚有一些问题需要进一步审理。如何评价《文艺报》期间的丁玲?她为何主动离开《文艺报》?本文试图从《文艺报》的创刊、运作角度,以及丁玲在1950年代初期的得意、挣扎与失势,进而梳理她与时代间的复杂关系,以期推动、完善此时期的丁玲研究。
一
对丁玲来说,主编《文艺报》是意外事件,她当时更想投身创作。[6]丁玲担任文艺界领导一事并非突发,甚至来得稍晚了一些。1948年在河北保定时,周扬就与丁玲谈话,希望她做文艺界的主持工作;丁玲犹豫后未同意[7],而是先后赴东欧参加国际民主妇女代表大会和保卫世界和平大会,回国后在沈阳写作。1949年6月,丁玲奉召匆匆来到北平,参加第一次文代会(7月2日)及“文协”会(7月23日)。此后,丁玲得到一大批头衔:文联常委、文协常务副主席、中宣部文艺处处长、《人民文学》副主编、《文艺报》主编。1950年底,负责文学研究所。此外还挂名中国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委员、中苏友好协会理事等,风头甚健。《文艺报》处于风口浪尖,很难驾驭,但也适合丁玲风风火火的性格,因此她非常投入。1950年代初的讲演、报告场合,丁玲言必称《文艺报》,可见乐在其中。
《文艺报》延续了丁玲此前的办刊理念,明显带有丁玲印记,但她也根据时代变迁状况,做出了调整。丁玲对于如何办刊,并不陌生,已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理念。[8]《红黑》(1929)的创办,“想纠正这唯利是图的社会的出版机关”,“红黑是要吃饭的”[9],体现出丁玲、胡也频、沈从文年轻时的咄咄逼人、好斗蛮霸。1940年,丁玲说,“不要使《文艺月报》成为一个没有明确的主张、温吞水的、拖拖沓沓的可有可无、没有生气的东西就好”[10]。《解放日报》是机关报,主要任务是政策宣传,但丁玲主持的副刊却喜欢登载杂文,“使《文艺》减少些‘持重’的态度,而稍具泼辣之风”,并带头写了《我们需要杂文》。《解放日报》文艺副刊上的杂文《野百合花》《还是杂文的时代》《三八节有感》等,带有“战斗性”,因此,不仅导致王实味罹难,还在多年后拿出,被“再批判”。[11]从丁玲“办刊史”不难看出,她不喜欢正襟危坐、四平八稳的办刊风格,而是倾向于标新立异乃至提倡冒犯。
对于《文艺报》,丁玲极为看重,亲自确定了办刊方针。《文艺报》最初定位是“一个会刊,登些指令、号召、决议、各地报告之类的文件,还可以登工作经验”,显然是带有交流信息性质的刊物。丁玲对此有异议,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界定:“我个人是不满意这个刊物的性质的,我们几个人依据这个指示,订了一个方针,就是‘《文艺报》是文艺工作与广大群众联系的刊物。它用来反映文艺工作的情况,交流经验,研究问题,展开文艺批评,推进文艺运动’。”[12]在丁玲坚持下,《文艺报》本来可以注重资料性,但主动选择了“干预”文坛。另外,丁玲也注意调查和研究苏联办刊经验。《文艺报》发表刘白羽对苏联作家协会机关报《文学报》的访问,就表现出眼界开阔、强调“国际化”的意识。[13]
丁玲注意《文艺报》与时事联系[14],但更多还是强调文学内部问题,不主张二者生硬拼贴,这与她对文学的看法和对《文艺报》的要求、定位有密切关系。虽延安文艺整风对丁玲影响很大,但她对文学艺术独立性的看法,还是会从字里行间中不自觉流露出来。1950年初期的《谈文学修养》中,丁玲在回答“写什么”时,就说了“写你喜欢写的,什么使你最感动,最熟悉什么,你就写什么”[15]观点,显然与“讲话”的要求并不一致。从丁玲1950年代初期的言论看,她在一些论文和严肃场合都强调政治性,但在与文学工作者交流的轻松语境中,仍然坚持了文学性主张。丁玲对《文艺报》的要求,也是此种观念:“我在《文艺报》担任编辑工作,遇到别人指出《文艺报》应该是思想领导的刊物,是指导文艺思想、文艺运动的刊物的时候,我心里总有些不安,总想不要让《文艺报》戴上这顶帽子。”[16]在丁玲看来,《文艺报》要有一些批评,限定在文艺的范畴内,心态放松,不要一味地谈政治。丁玲对《文艺报》通讯员的要求也是如此,让他们只需要把看到的“周围的一些情况和问题”提交即可,不必观念先行,不必专门去找“全国意义的问题”。[17]
虽丁玲已有较为稳定的文学观和办刊思路,但《文艺报》的办报方针,不可能不受来自各方面的冲击和干涉。1950年4月,《人民日报》发表了《关于在报纸刊物上展开批评和自我批评的决定》,提出要“吸引人民群众在报纸刊物上公开地批评我们工作中的缺点和错误”[18]。各方配合,“自我批评”的风潮迅速展开。在此背景下,《文艺报》虽然才办了15期,但是也进行了由丁玲执笔、编辑部集体讨论通过的“自我批评”。在“自我批评”中,丁玲的态度颇有可玩味之处。丁玲说,《文艺报》“最主要的缺点”是,“没有广泛地接触目前政治上各方面的运动”,除了作家们“还不很习惯”“表示对政府正在号召的正在展开的各方面运动的关心和热情”外,“我们编辑部也同样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既或想到,也因为遭遇困难而没有足够的努力,发动与组织作家们,使他们有很高的兴趣来写”。[19]“初步检讨”带有很强的“跟风”成分,因为丁玲说“检讨”的起因是“为了响应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正确号召”[20],而且,她认为《文艺报》“工作方向大体上是正确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其中的内容可以忽略。丁玲所说的与政治运动疏离,倒是实事求是,而编辑部“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就表明“这个问题”其实不在丁玲视野之中。仅隔一月,《文艺报》刊登了《检讨的反应》,以读者来信方式赞扬“文艺报自己检讨的挺好,挺深刻,有的使我很钦佩”。[21]联系丁玲当时其他场合的发言可知,她强调过各种写作注意事项,但对紧跟“政治运动”的写法只字未提,这也毫无掩饰地体现为《文艺报》的办报理念。更进一步说,丁玲在“检讨”中认识到这个问题,说明她对此心知肚明,但并未坚定地执行、体现在《文艺报》中,正反映出她当时对自己的文学理念的一份坚持。
二
丁玲办《文艺报》的过程,也是她在激烈的人事纠纷中不断改变自己的编辑、文学理念,逐步加强对作家、作品批评(“战斗”)的过程。多数研究者倾向于把丁玲办《文艺报》当作一个时期,忽略了对其中不同阶段的划分和辨析。[22]笔者通过对《文艺报》内容的梳理和比对,认为丁玲主持下的《文艺报》可以分成两阶段:一是从创刊到1950年6月,这一时期中规中矩,基本体现丁玲办刊意图;二是从1950年6月《文艺报》“检讨”至1951年底丁玲离职,增加了批判锋芒和力度。如此区分,可以看到《文艺报》发展脉络与丁玲办刊思想的变化。
《文艺报》创刊后,偏向于传介信息和文艺方向引导,一般不涉及对具体作家作品批评。苏联文艺界的理论及动态,是介绍重点,占用大量篇幅,营造出了浓郁的中苏友好氛围。对国内文坛的关注,主要集中在文艺政策宣传、艺术问题讲解及文艺作品推介。从1950年3月《文艺报》“征稿启示”列出的8个项目中,可以看到,“文学艺术的理论,或对某一问题的专门研究”和“各种文学艺术作品”是主要内容,并不主张剑拔弩张的文艺批评。[23]1949年9月到1950年3月(半年12期),《文艺报》都是谈文坛一般问题,几乎没有发表过对作品的评论。第11期发表了关于《红旗歌》的“作品批评”,但同时发表了3篇文章,观点不一,并以“编者”身份说明,“这一期所发表的三篇批评《红旗歌》的文章,意见是很不相同的,为了更好地进行讨论和研究,我们把它们一起登载出来,供大家参考”[24]。胡风的描述也可佐证。胡风1954年“三十万言书”中,激烈批评《文艺报》,认为“第一卷里面,批评介绍了十一部中国作品,一部影片。除了一部作品外,都是肯定的介绍”[25]。《文艺报》不主动介入作家、作品批判的倾向,可见一斑。相比而言,同一时期,其他刊物上的批判文章已经满天飞,被点名作家的“检讨书”,也连篇累牍。[26]应该说,《文艺报》创刊后(1950年6月前),不仅没有用粗暴的方式对待作家作品,甚至试图引导、营造宽松的批评氛围。
情况迅速发展。1950年5月,《文艺报》决定加强批评,发表《加强文学艺术工作的批评和自我批评》[27],敲响战鼓。丁玲一直顺应形势发展,检讨自己和《文艺报》的工作,“不温不火”。但周边环境,已经热气腾腾。[28]批判运动热火朝天之际,丁玲反而要求降低热度,不要过于苛责作家。丁玲在《跨到新的时代来》中,先列举了文艺界种种不尽如人意之处,然后说,“一切是新的,当文艺工作者更能熟悉与掌握这些新的内容与形式时,慢慢就会使人满意起来。我希望读者们不要强调这个缺点,因为强调了只有增加你的成见,加深你对于新事物与新文艺的距离。”[29]显然,丁玲力图抵制劈头盖脸、不分青红皂白地大批判。1955年清算“丁陈”集团时的“罪状”,现在可以反着阅读,看到《文艺报》在当时的态度:“在丁玲的纵容和支持下,陈企霞的反党行为已经发展到十分猖狂的程度。他经常拒绝党的建议和指示,经常和文艺方面党的领导同志拍桌子吵闹,并且在《文艺报》编辑部宣传‘抗上就是美德’的反党思想。”[30]
但是,以《文艺报》的地位,不可能游离于文艺界整肃的工作之外。[31]丁玲必须有所动作,展现批评态度。此时,《文艺报》开始逐步刊登批评文章,所选作家作品,多已被其他刊物点名,属于“综述”。[32]1950年11月,《文艺报》终于发表《评王林的长篇小说〈腹地〉》,由主编陈企霞“操刀”,长达万言,分两次载完。[33]这种气势和规模,《文艺报》此前未见。然而,由批判对象可知,《文艺报》对此做了精心选择:王林来自冀中解放区,与“延安作家群”毫无瓜葛。此后批评碧野,也有类似因素。[34]为了表明“战斗性”,《文艺报》的“火力”势必更趋猛烈,不可能仅针对“外围”。易言之,《文艺报》需要主动出击,向自己以往的朋友、熟人下手,将他们推向审判台。这对丁玲来说,是个挑战。[35]丁玲浪漫乐观、耿直骄傲,乐于交友,主编《文艺报》的同时正在办“文学讲习所”,提携了徐光耀、马烽等不少作家。但她对于批判、整肃,则外行得多——也很少写此类文章。
对萧也牧的批评,是丁玲在《文艺报》期间的“大动作”。此前研究中,论者关注萧也牧事件时,多将其认定为1950年代批判之一。[36]笔者以为,事情还可以如此解释:这是事先策划的,既让《文艺报》表现锋芒,又让萧也牧“过关”的一出“双簧”。丁玲既要表现“斗争性”强,又不忍对“朋友”下手,故而选择跟自己熟悉的人,以“批”代“保”。1951年5月20日,《人民日报》刊载毛泽东文章,借电影《武训传》的讨论,批评文艺界情况。[37]《文艺报》举一反三,寻找“目标”,发现了《我们夫妇之间》。丁玲与萧也牧熟识,从1947年日记记载看,她与萧也牧曾在一起工作,私信都由他转交。[38]在萧也牧已经受到《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点名批评的情况下[39],与丁玲关系密切的冯雪峰化名读者“李定中”,对萧也牧进行了“战斗硝烟”意味浓厚的批评,发表于《文艺报》。[40]就冯文来看,仅从普通角度指出问题,目的为引出丁玲的批评。“读者来信”是冯雪峰应约而写,但为何用化名?可以说,正是为了显示《文艺报》的“锋芒”。[41]如果用冯雪峰实名,则批评过重,丁玲的批评也失去意义。此前很少写批评文章的丁玲,一反常态,1951年8月发表了《作为一种倾向来看——给萧也牧同志的一封信》,对《我们夫妇之间》进行了批评,声色俱厉,认为作者“迎合了小市民的低级趣味”[42]。在主编的《文艺报》上,丁玲亲自上阵,批评与自己关系密切的萧也牧,给人感觉是不徇私情。但仔细分析,内情复杂。丁玲不是直接撰文批评,而是选择“写信”文体,因此,严厉的口气中,不免带有“同志间”帮助、关爱的意思。文章不是挥舞大棒,而是把萧也牧的问题定性为“一种倾向”,表明类似情况是普遍现象,不足为奇,实际是对萧也牧的开脱、保护。《文艺报》同期,刊登了一个关于电影《我们夫妇之间》的谈体会纪要。丁玲在座谈会上总结说,“《我们夫妇之间》的编导、演员,我想他们的动机也是好的,我们也得承认他们主观上也是企图表现工农兵,表现知识分子与工农干部的结合,以这一影片去教育观众。”[43]由小说引向电影,无形减轻了萧也牧的责任。萧也牧被批评后,马上写了长篇检讨《我一定切实地改正错误》,其中不乏对自己作品的阐释,甚至辩解。检讨的“编者按”也带有“保送”的意味:“只要萧也牧同志能按照他检讨的精神,切实地改造自己的思想感情,我们以为,萧也牧同志在文学事业上,还是很有希望的。”[44]随之,对萧也牧的批判结束。萧也牧事件的操作方式,在1950年代,并非个案,而是普遍“程序”。[45]丁玲对萧也牧“痛下杀手”,是为了保护他“过关”,尽管如此,还她是体会到难言的痛苦。1951年11月,丁玲认为自己批评的力度还不够大,下决心更为激进,“我曾经很痛苦过,为了怕得罪朋友,就宁肯不向群众负责。我把朋友看得比群众重要,把个人的烦恼看得很重要,我是一个胆小的个人主义者!”[46]虽是为了应付而表态,但实录下了内心挣扎。
1950年代初期,丁玲经常在《文艺报》发表文章,身份也在官员和作家间切换。能够看出,她既要适应形势,又要保持自己独立个性。《谈谈普及工作》[47]的副标题是“为祝贺北京市文代大会而写”,充满辩证,但难免正确的空洞。而《莫斯科——我心中的诗》[48]等一些散文,虽仍无法完全随性,却表达出她感性一面。1951年1月《序〈殷夫选集〉》中,借怀念亡友,丁玲写道:“我感到心跳,我感到血液在体内奔流,感到头发胀,我只想大叫几声,我想到户外去散步,我要设法平静我的感情,必须设法平静我的感情。”[49]浓烈的、被压抑的情感,来自对亡友的追念,但未必没有加入当时心态。
三
丁玲1952年春离开《文艺报》,任《人民文学》副主编,只是挂名,基本不参与。与办《文艺报》时心心念念、殚精竭虑不同,丁玲在当时和后来几乎没有提及过《人民文学》生涯。1953年8月,她也辞去了《人民文学》的职务。从文坛影响角度说,建国初期的丁玲,留下了一个且战且退的背影。为何离开《文艺报》?有回忆说,“丁玲、陈企霞出事后,组织上把冯雪峰调来了。”[50],明显是误记。陈明的说法是:“1952年10月,丁玲决心要搞创作,不想当官,不想担任那么多职务,就请求辞去中宣部文艺处长、全国文协党组组长等职务,那时正好她得了很重的腰痛病,脊椎增生,我就陪同她一道去大连,一边治疗,一边休养。丁玲那时想离开文协,因为她觉得有很多令人烦恼的事。”[51]看来,丁玲离开《文艺报》 的原因,除了身体不佳、需要养病外,还有“很多令人烦恼的事”,而后者可能才是更重要的。
丁玲为何主动离开《文艺报》,隐情不可不察。丁玲对《文艺报》感情深厚,1951年11月,她在“北京市文艺界整风学习动员会”上讲话时,还在大谈应该如何办刊。丁玲不但创办了《文艺报》,还保护了这份刊物,“一九四九年,乔木同志曾提议《文艺报》和《人民日报》合并,我坚持不同意”[52]。丁玲48岁时离开《文艺报》,当时开会办刊、主持“文学讲习所”,忙得不亦乐乎,身体虽有一些不适之处,但不会影响工作。1952年,文学研究所被要求停办,丁玲不同意[53],说明她还是愿意做事。丁玲离开《文艺报》,应该不会是自己厌倦,而是外界因素使然。主动辞职不太可能,客观的“很多令人烦恼的事”,就是丁玲离职的主要原因了。
第一次文代会后,文艺界“一体化”的趋势逐渐开始,并呈现加速度发展态势。1950年代初期,作家自我批评、被点名批评的情况已经屡见不鲜,且愈演愈烈。来自国统区的曹禺等纷纷表态,接受“改造”。[54]来自解放区的作家,也没获得不受批评的豁免权。主编《说说唱唱》的赵树理曾被认为是“方向”,1950年编发了《金锁》后,受到批评,承认自己“在编辑的过程中有值得检讨的地方”[55]。建国初期,周扬、丁玲等文艺界负责人也缺乏对日益紧张的思想环境的认识,保留了许多个性化内容,后逐步醒悟。周扬在1951年底反省说:“老解放区的经过改造的老同志,不要以为自己在延安经过了整风学习,就没有问题了”,“一部分老的左翼的文艺工作者还有一个自以为是‘很革命’的包袱(这个包袱我也曾有过的),这就大大地妨碍了他们的进步;必须去掉这个包袱”[56]。周扬都这么批评自己,其他人更需要掂量“包袱”的重量,不得不“重新”接受改造了。周扬发表“整顿文艺思想”的时间,正是丁玲离开《文艺报》之时,他所谓认为自己“很革命”的“老的文艺工作者”,虽然不是特指丁玲,但也包含其中。当然,尽管文艺界内部不断“整顿”,还是不被高层满意,这是周扬都无法控制的事情了。
处于风起云涌、暴雨将至的1950年代初期,作为文协机关报《文艺报》,当然要负责冲锋陷阵,近距离向作家、作品无情“开火”——丁玲当然对此有所体察。丁玲离开《文艺报》的诸多原因中,认为自己不适合扮演批评朋友的角色,是其中重要一点,对此,研究者尚未充分揭示。1951年下半年,对《武训传》批判风起云涌,丁玲未置一词。11月,北京文艺界召开学习动员大会,胡乔木、周扬布置了此后工作。[57]丁玲发表感言[58],但去意已决。接下来的批判重点,明显指向胡风。对胡风的态度,应该是丁玲“烦恼的事”之一。胡风与丁玲有多年交情。[59]1949年初,胡风来到北平暂住,在日记中记载了多次与丁玲长谈的情况。[60]胡风不愿受自己宿敌周扬节制,迟迟不肯选定工作,累积了很多怨气,状态很差。[61]1950年前后,与他关系密切的阿垅、路翎等,已经遭到批评。丁玲在《文艺报》时,对胡风的大规模批评,箭在弦上。丁玲对此肯定有所了解,但她并未在《文艺报》展开对胡风的批评。胡风在1954年的“三十万言书”中说:“丁玲同志见面多些,但她说不搞理论,提出不意见,只问我和香港争些什么问题。又说《文艺报》收到了一百多封信”。[62]可见,丁玲阻止了《文艺报》对胡风的批评。在当时条件下,丁玲以“不懂理论”为由,压住了批评胡风的势头,最大限度维持了与胡风的友谊。丁玲离职后不久(1952年第1期仍为主编),《文艺报》批判力度逐渐增强。陈企霞在第3期(1952年3月)发表了批评路翎的文章,这是《文艺报》第一次批评胡风“集团”。[63]《文艺报》第13期(1952年7月)发表“读者中来”,“要求”批判胡风,措辞严厉,显然非一般读者所写。[64]此后,《文艺报》开始刊载对胡风及胡风分子批判的文章,接连不断。1955年后,《文艺报》改组,就成为完全听命的打手了。胡风案后,丁玲不得已写了批评胡风的文章[65],但一直心存愧疚。从中也能看出,丁玲确实不能做到构陷他人,因此离开“是非之地”《文艺报》,未必不是保全自己的方式。
《文艺报》主编的继任者,正是丁玲的好友冯雪峰,这说明丁玲当时状况不错,有余力影响报刊的人事走向。按照丁玲的说法,“他主编《文艺报》是有人在会上提议我赞成的。因为我觉得我编《文艺报》不适合。我不是搞理论的,他是搞理论的。他编《文艺报》比我好”[66]。丁玲与冯雪峰是挚友故交,感情深厚,因此,请冯雪峰接替自己,应出自丁玲意向。站在丁玲角度考虑,既避免陷入具体事务纠葛,还可以实际掌握《文艺报》权力,是有利的安排。后来,将“丁玲、冯雪峰、陈企霞”几位主编“捆绑”,一同批评,也侧面说明了他们的相互支持关系。[67]
1954年,《文艺报》因为“小人物”事件被弹劾,丁玲的继任者冯雪峰也做了检讨。[68]冯雪峰下台后,《文艺报》经历短暂震荡,后一直由周扬信任的张光年任主编(1956年至1965年)。有论者注意到,本来两年前已经离开《文艺报》,但是丁玲仍被“追诉”,可见这不是办刊思路的问题,而是借此清理丁玲在文坛的影响。[69]按照胡风的说法,周扬等“利用革命胜利后的有利条件,利用党的工作岗位,有计划地自上而下地一步一步向前推进”,最终形成了“宗派主义的统治”。[70]从丁玲1952年初离职《文艺报》到1955年夏被定为“丁陈集团”,建国初期文艺领导高层发生了重大变化。胡风、丁玲等有影响的左翼作家“集团”被“打倒”,周扬“集团”从此一家独大,直到文革发生——这仅是一种“叙述”,但从《文艺报》的主编变迁来看,也能成立。
四
参加了延安 “座谈会”“整风”的丁玲,经过“改造”后,成为了一名“战士”型的作家,但她没有意识到这个工作并未就此结束,而是延续下来,还愈演愈烈。从她办《文艺报》经历可以看出,丁玲自以为改造“成功”,并以此得到“优越感”,坚持了个性化的办刊思路。但是,随着文艺界批判运动的展开,丁玲囿于性格,无法对作家、作品展开宏观指导和批判,已经不合适主持《文艺报》,故而离职。共计两年三个月《文艺报》的经历,是丁玲人生一个重要阶段,看似光鲜辉煌,实则显示出丁玲难以适应和驾驭快速发展的运动需求。
(作者系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
注 释:
[1] 1949年5月4日,《文艺报》出版试刊,主要登载第一次文代会情况,也是文代会会刊。1949年9月25日,《文艺报》正式创刊。参见黄发有:《〈文艺报〉试刊与第一次文代会》,《文学评论》2013年第4期。
[2] 胡风日记1949年4月17日载,“厂民、茅盾来谈《文艺报》事,我坚辞主编责任”。胡风:《胡风全集》10,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47页。可见,《文艺报》主编位置先考虑“闹情绪”中的胡风,后找“本无此意”的丁玲。
[3] 1951年11月,中国文联派冯雪峰率领《文艺报》编辑陈企霞等人访问苏联,主要目的是学习“先进的苏联文学经验”,回国后,冯雪峰由上海调到北京,主编《文艺报》。同时,丁玲离职。
[4] 李向东、王增如:《丁玲传》,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5年版,第426页。
[5] 高华:《革命年代》,广东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262页。
[6] 据陈明说,“去北京之前,我跟丁玲就和东北局宣传部的李卓然部长、刘芝明副部长商量好了,文代会结束后丁玲就回东北,我们一道下工厂去,体验生活搞创作”。陈明:《我与丁玲五十年》,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5年版,第119页。
[7] 丁玲在1948年6月15日致陈明信中称,“周扬和我谈话的主要内容就是留我搞文艺工作委员会,意思是诚恳的,他说我走了就没有人搞,无人可搞”。《丁玲全集》第11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58页。
[8] 黎辛:《丁玲,党报文艺副刊的奠基人》,《娄底师专学报》2004年第2期。
[9] 丁玲:《序〈也频诗选〉》,《丁玲全集》第9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5页。
[10] 丁玲:《大度、宽容与〈文艺月报〉》,《丁玲全集》第7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50页。
[11] 《文艺报》1958年第2期辟专栏,对《野百合花》《三八节有感》等“再批判”,并配发“编者按”说,这是一批“奇文”。
[12] 丁玲:《为提高我们刊物的思想性、战斗性而斗争》,《丁玲全集》第7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72页。
[13] 《文艺报》第3卷第2期(1950年11月10)登载了刘白羽的《访问〈文学报〉》,该文分为三个部分:“《文学报》的任务”、“《文学报》的内容”、“为什么《文学报》能办得这样好?”
[14] 丁玲:《寄给在朝鲜的中国人民志愿军部队》,《文艺报》第3卷第4期,1950年12月10日。
[15] 丁玲:《谈文学修养》,《丁玲全集》第7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52页。
[16] 丁玲:《为提高我们刊物的思想性、战斗性而斗争》,《丁玲全集》第7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69页。
[17] 丁玲:《在〈文艺报〉召开的北京市文艺通讯员座谈会上的发言》,《丁玲全集》第7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27页。
[18] 《关于在报纸刊物上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决定》,《人民日报》1950年4月19日。
[19] 丁玲:《〈文艺报〉编辑工作初步检讨》,《丁玲全集》第7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40页。
[20] 丁玲:《〈文艺报〉编辑工作初步检讨》,《丁玲全集》第7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39页。
[21] 《检讨的反应》,《文艺报》第2卷第6期,1950年6月10日。
[22] 其中有不少错讹。如唐达成回忆:“实际上《文艺报》过去不是右,而是‘左’得厉害,紧跟得厉害!它紧跟的不一定是周扬,而是更高的领导。批《武训传》,批《红楼梦研究》,批胡风。那时丁玲一度是《文艺报》领导,‘左’得厉害!你说批孙犁有什么道理(批《风云初记》)?批碧野有什么道理(批《我们的力量是无敌的》)?批萧也牧有什么道理(批《我们夫妇之间》)?批《三千里江山》,批《关连长》……一路批下来。人家一拿到《文艺报》就哆嗦:又批谁了?那时《文艺报》确实把文艺界搞得惶惶然,引起文艺界的众怒。丁玲有一份责任。当然也不能简单化。这种编辑思想,不能完全让丁、陈来负责,要是没有上面的意思,她也不敢这个样子。”邢小群:《丁玲与文学研究所的兴衰》,山东画报出版社2003年版,第90页。
[23] 其他6项是“苏联文学艺术理论及情况介绍,新民主主义国家及各国进步文学艺术的理论及情况介绍”、“提出或讨论文学艺术上各项问题的短小评论”、“群众对文艺作品及文艺工作的意见”、“工厂、部队、农村及学校团体的文艺活动”、“文艺工作和文艺创作中的经验教训”、“作品批评与介绍,书报推荐,出版消息,文艺动态等”。《文艺报》第1卷第12期,1952年3月10日出版。
[24] 《文艺报》第1卷第11期,1950年2月25日。
[25] 胡风:《在中国文联主席团和中国作协主席团联席扩大会议上的发言》,《胡风全集》第6卷,湖北人民出版社,第438页。
[26] 1950年4月30日,《文汇报》发表了“漫画检讨会”为总题的《检讨的意义》等多篇文章。此后,艺术家的“检讨”开始频繁在报章上出现。
[27] 《加强文学艺术工作的批评和自我批评》,《文艺报》第2卷第5期,1950年5月25日。
[28] 《人民文学》1950年6月第2卷第2期,刊载了对《改造》的系列批评文章:《评〈改造〉》《掩盖了阶级矛盾的本质》《对〈改造〉的检讨》。同期还有《我的检讨》(方纪)。
[29] 丁玲:《跨到新的时代来——谈知识分子的旧兴趣与工农兵文艺》,《丁玲全集》第7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208页。
[30] 杨桂欣:《丁玲与周扬的恩怨》,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77页。
[31] 《文艺报》第2卷第6期(1950年6月10)发表《加强我们刊物的思想性、政治性与战斗性》,唐掣执笔,名为“座谈会记录”,表明要发力批判。
[32] 如:《文艺报》第2卷第8期(1950年7月10日)刊登周沅的《大众日报副刊对小说〈赵同志〉的批评与检讨》、赵树理的《对〈金锁〉问题的再检讨》;《文艺报》第3卷第2期(1950年11月10日)刊登于晴的《关于小说<界限>的批评》。
[33] 陈企霞:《评王林的长篇小说<腹地>》,《文艺报》第3卷第3期,1950年11月25日。
[34] 1951年2月,陈企霞又发表《无敌的力量从何处来——评碧野的小说<我们的力量是无敌的>》,批评了碧野《我们的力量是无敌的》。《文艺报》第3卷第8期,1950年2月10日。文章开篇说:“《我们的力量是无敌的》这部小说,是碧野同志一九四八年到解放区以来,第一部篇幅较大的作品。”
[35] 在延安整风中,丁玲也曾严厉批评萧军,表现激烈,但属于“跟风”。
[36] 洪子诚认为对萧也牧的创作的批评是“50到70年代,发生在中国文学(文艺)界的全国大规模的批判运动”之一,并未将此次批判与其他多次批判分开。《中国当代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36页。
[37] 毛泽东:《应当重视电影<武训传>的讨论》,《人民日报》1951年5月20日。
[38] 在日记中,丁玲记载与萧也牧漫谈,“他谈出了许多有趣故事”,“我们约好回来后去找她,把这个材料收集一下”,“晚上又给陈明写了一信,是托小武转交的”。丁玲:《东行日记》,《丁玲全集》第11卷,第329-330页。
[39] 萧枫:《谈谈<我们夫妇之间>》,《光明日报》1950年7月12日。陈涌:《萧也牧创作的倾向》,《人民日报》1951年6月10日。
[40] 李定中:《反对玩弄人民的态度,反对新的低级趣味》,《文艺报》第4卷第5期,1951年6月25日。丁玲在1982年承认,自己对萧也牧是“爱护”的,是陈企霞约冯雪峰写了这篇文章。丁玲:《谈写作》,《丁玲全集》第8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67页。
[41] 洪子诚认为“对萧也牧小说《我们夫妇之间》的严厉批评的‘读者李定中’的来信,和《文艺报》发表这封信时加的支持这封信的编者按语,都由该刊主编冯雪峰撰写”,是不确切的,当时主编仍为丁玲,半年后冯雪峰为主编。《中国当代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34页。
[42] 丁玲:《作为一种倾向来看——给萧也牧同志的一封信》,《丁玲全集》第7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58页。《文艺报》第4卷第8期,1951年8月10日。
[43] 《记影片<我们夫妇之间>座谈会》,《文艺报》第4卷第8期,1951年8月10日。
[44] 萧也牧:《我一定要切实地改正错误》“编者按”,《文艺报》第5卷第1期。1951年10月25日。
[45] “批判—检讨—过关”程序,其实沿用了延安“整风”模式。此后俞平伯《红楼梦研究》批判等,都按照此程序。1957年,黄秋耘“过关”,就是受到邵荃麟保护。他先在邵荃麟安排下检讨,“检讨文章登出来了,我晓得我的问题缓和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允许让一个人的自我批评的文章发表,那么,这个人就可以过关啦,而且很容易过关。邵荃麟还怕分量不够,他自己又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出来。”黄秋耘:《风雨年华》,花城出版社1999年版,第310页。
[46]丁玲:《为提高我们刊物的思想性、战斗性而斗争》,《丁玲全集》第7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275页。
[47] 丁玲:《谈谈普及工作——为北京市文代大会而写》,《文艺报》第2卷第6期,1950年6月10日。
[48] 丁玲:《莫斯科——我心中的诗》,《文艺报》第3卷第2期,1950年11月10日。
[49] 丁玲:《序<殷夫诗选>》,《丁玲全集》第9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84页。
[50] 敏泽、李世涛:《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敏泽先生访谈录》,《文艺研究》2003年第2期。
[51] 陈明:《我与丁玲50年》,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0年版,第131页。
[52] 丁玲:《为提高我们刊物的思想性、战斗性而斗争》,《丁玲全集》第7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73页。
[53] 邢小群:《丁玲与文学研究所的兴衰》,山东画报出版社2003年版,第63页。
[54] 曹禺在1950年《我对今后创作的初步认识》中说,自己此前的作品“非常幼稚,非常荒谬”,“毒害”了广大群众,“最可痛心”。《文艺报》1950年第3卷第1期。
[55] 赵树理:《<金锁>发表前后》,《文艺报》1950年第2卷第5期。
[56] 周扬:《整顿文艺思想,改进领导工作》,《光明日报》1951年12月8日。
[57] 会上,胡乔木做讲演《文艺工作者为什么要改造思想?》(《人民日报》1951年12月5日),周扬做讲演《整顿文艺思想,改进领导工作》(《人民日报》12月7日)。
[58] 丁玲:《为提高我们刊物的思想性、战斗性而斗争——在北京文艺界学习动员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12月10日。
[59] 晓风:《从丁玲给胡风的23封信解读二人的友谊》,《新文学史料》2015年第8期。
[60] 胡风日记1949年2月8日记载“早饭后到丁玲处,闲谈了约两小时”,《胡风全集》第10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页。3月4日记载“到丁玲处,闲谈了约三小时”,《胡风全集》第10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6页。
[61] 胡风1949年4月18日记载他去访周扬的秘书沙可夫,“谈辞去《文艺报》编辑事”,《胡风全集》第10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54页。
[62] 胡风:《关于解放以来的文艺实践情况的报告》,《胡风全集》第6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25页。
[63] 企霞:《一部明目张胆为资本家捧场的作品——评路翎的<祖国在前进>》,《文艺报》1952年第6期。
[64] 其中,《对胡风文艺理论的一些意见》认为胡风文艺理论“是伪装为马列主义理论的反动的维心论观点”,“迫切地要求对于这些错误的文艺理论进行批判!”《文艺报》1952年第13期。
[65] 丁玲:《敌人在哪里》,《人民日报》1955年5月23日。
[66] 丁玲:《我与雪峰的交往》,《丁玲全集》第6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73页。
[67] 当时的批评说:“1952年丁玲改任《人民文学》主编,她推荐冯雪峰做了《文艺报》的主编。他们把《文艺报》变成了抗拒领导和监督的‘独立王国’”。《冯雪峰是文艺界反党分子?》,《文艺报》1957年第19期。
[68] 孙晓忠:《当代文学中的冯雪峰——以<文艺报>为中心》,《文学评论》2005年第3期。
[69] 张均:《“有力”人物的“争夺战”——1950年代<文艺报>人事纠葛及编辑理念之演变》,《扬子江评论》2015年第6期。
[70] 胡风:《关于解放以来文艺实践情况的报告》,《胡风全集》第6卷,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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