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第1期

丁玲的那几个春节 ——《书语:丁玲陈明爱情书

发布时间: 2021-05-28 15:11:22 阅读 0

 丁玲的那几个春节
——《书语 丁玲陈明爱情书简》【1】及其他
 
宋立民


        2016年3月4日,丁玲逝世30周年,忘却的救主终于没有击败缅怀的旧情,笔者要写几句话,为一位前辈,为一个时代。
       丁玲去世之际的1986年3月,我在高校教现代文学,得到消息之际正在讲台上讲她。前前后后几个学期,为了讲她,我阅读了她1980年前发表的全部作品。2004年10月,去丁玲故乡湖南澧县参加“丁玲百年诞辰国际学术研讨会”,提交了论文,又收到各路专家们赠书近20种,宝之高阁,却很少翻阅,因为如今是教授传统文化与新闻评论学了。
       最好的纪念是阅读。猴年除夕夜到元宵节清晨,我断续读完《书语 丁玲陈明爱情书简》,“爱情书简”无意间与“情人节”合上了拍——其间陈明的信件和一些照片均为首次公开,极具史料价值。
       去年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应几家媒体之约,笔者写了《“文化抗战”:阵图开向陇山东》等一组文章,还编辑了“抗战文艺大事记”。而“阵图开向陇山东”的标题,正是毛泽东1936年为丁玲题写的《临江仙》的词句。彼时丁玲在上海被国民党特务绑架,囚禁了三年,出狱便奔赴陕北。那前后,鲁迅先生也因丁玲被囚写过诗。是1933年5月,传言丁玲在南京遇害。鲁迅遗墨为:“如磐遥夜拥重楼,剪柳春风导九秋。湘瑟凝尘清怨绝,可怜无女耀高丘。”(后来丁玲曾经用“耀高丘”作为笔名)同年8月1日,鲁迅发函《科学新闻》周刊:“至于丁玲,毫无消息,据我看来,是已经被害的了。而有些刊物还造许多关于她的谣言,真是畜生之不如也。”【2】
       鲁迅序自己与许广平的“情书”《两地书》说:“一个人如果一生没有遇到横祸,大家决不另眼相看,但若坐过牢监,到过战场,则即使他是一个万分平凡的人,人们也总看得特别一点。”【3】考丁玲先生之生平,最为引人瞩目的,无非是与打仗与坐牢相关的“抗战”与“反右”。后者且不多说,仅发起成立延安文艺月会、主编《文艺月报》、率领西北战地服务团南征北战等,足够写一部连续剧。更不必说随后以土改题材写了长篇《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获斯大林文艺奖金二等奖,把5万卢布全部捐给了中华全国民主妇女联合会儿童福利部。
      《书语 丁玲陈明爱情书简》记载的多是烽火连天的抗战岁月。
先补叙几句至今让八卦专家瞠目或眼亮的“抗战爱情”往事:
       陈明,1917年生,江西鄱阳县人,1934年参加革命,“1•29”学生领袖,1937年5月到延安,6月即在高尔基逝世纪念晚会上展露才华:在田汉改编的独幕剧《母亲》里担任男一号巴维尔——就是后来丁玲信里称呼的“伯夏”——使得时任文艺协会主任的丁玲颇为欣赏。卢沟桥事变后,中宣部组织“西北战地服务团”,任命丁玲为“西战团主任”。而中宣部凯丰部长的秘书朱光推荐陈明担任“西战团宣传股长”,于是硝烟中的“生死之交姐弟恋”幕启。论资历,丁玲是领导,是久负盛名的名作家;论年龄,女领导长13岁之多;但是虽有烽火连天,虽有街谈巷议,虽有善意劝阻,虽有主动回避,都无法阻止两个人于1942年2月在延安蓝家坪一间窑洞里结为连理。而且,此后44年的“携手共艰危”的历史证明,是他们紧紧攥在手里的爱情,帮助二人扛住了非人的折磨。用今天的话说,他们选对了人。
       《爱情书简》115封,时间从1947年起,到1978年止,其中丁玲致陈明64封,陈明致丁玲51封。115封当中,1949年10月1日前的62封,建国后至1958年45封,粉碎“四人帮”后8封。
       说是“爱情书简”,其实比比坊间流传的《爱眉小札》等“标准情书”,丁玲夫妇的“情史”实在“卖点不多”:既没有死呀活呀的热情,又缺乏风花雪月的佳句,形容词副词都不多。解放前多半是行军途中的见闻,组织的指示精神,见到主席、总理的高兴,采访写作的计划。解放后则是出访、领奖、开会、探亲访友。最后的几封信更是平反之前的期盼、等待和艰难地忆旧。看看落款前的字句,也无非是“至盼”、“握手”、“再握手”、“握手,紧紧地”、“亲你”、“亲你,紧紧地”、“望穿秋水”。比比时下的爱情歌曲的百转千回、“让你亲个够”云云,的确“乏味”得厉害。说起来还是“著名作家”,太让“文学青年”失望了!
       但是,“三生化蝶南华梦,只有情缘重”。即便在随军体验生活的战场上,即便信件常常无法邮寄,只有靠熟人朋友辗转转交,他们也有“文学的”的思念。如1947年3月19日陈明给丁玲的信:“住在这里,每天翻翻报,看看书,我有更充裕的时间休息,胡耀邦、李昌都来这里,我们接了头,他们非常欢迎我去。……这里的生活,比你在家里好多了,‘端起个饭碗想起你’,觉得你太苦了。我来前方,没做什么工作,吃得心里也不安。一天两顿,全是细粮,多半是吃大米,一顿两个荤菜,一碟咸菜,一碗汤……见着我的人都问起你,关心你的创作,我离开之后,当然也想的更厉害,我知道你是用心的。但我觉得你生活得太苦,太寂寞。”【4】彼时陈明被派往晋察冀军区野战军第四纵队体验生活,胡耀邦是四纵政委,李昌为政治部主任。而丁玲同日给陈明的信里则说:“如果有兴趣,你就多住一时期”,“我觉得一个创作者在什么地方都行。除了创作我又无别的野心……你的生活我是不能想象的,为想多知道你的生活,就靠你多来信。你不会等收到我的信后才来信吧。”【5】这对夫妇活活是把宣传报道、记载生活的写作当成生存方式的。他们的交流在鼓励与期待的交替之中。直到1956年2月20日,丁玲给丈夫的信仍然是“亲你!我紧紧地抱你!”当时的丁玲已经52岁高龄,而且正在被打成“反党集团”,陈明也受到牵连而被逼写检查交代。
       1956年2月11日是除夕,丁玲夫妇到河北曲阳农村自己同事的家,与乡亲们一起过节。陈明为了写检查的事15日先回北京,丁玲月底才回。16日,刚刚落脚,陈明就给丁玲写信,说:“我常常想,共产党员是特殊材料造成的,应该有勇气、有能力在一切环境中工作下去。工作中有错误是免不了的,再大的错误,也可以改正的。”【6】丁玲20日收到此信,当天就回信说:“今天是初九,廿号。不过我好像离开你很久,我一个人在这里混了很久一样。日子真是太长了!……你这几天生活怎样?我是多么想你呵!你的文章写得怎样了?我想着你也要这样写文章,心里就难过,你有何辜呢?只不过由于我害了你,可是我又有……”【7】丁玲想要说的是:“可是我又有何辜呢”,不敢说了。呜呼!像这样出生入死都不怕的老共产党员,怎么能够成为“反党集团”呢?
       1953年9月底,陈明参加中国电影工作者代表团,去捷克出席中国电影周。在国庆节的夜晚写信给丁玲:“我们开了两瓶酒,我也喝了一点,为祖国,为毛主席,为天安门,为在祖国的我的最可爱的人,我怎能不干杯呢!——写这信时,正是天安门广场上焰火升空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呢?谁陪着你呢?”落款写完了时间地点,陈明依旧兴致未尽,又添了几行:
 
现在我在我们俩的相片面前朗诵:——你能听见么?
一块铁石装进炉火里能不红吗?
一颗珍珠出了土能不亮吗?
毛主席照亮了我能不歌唱吗?
把世界照亮了的是太阳,
把亿万人的心融结在一起的是毛主席!【8】

 
       可叹这样的一对夫妇,双双被划为右派。1958年的春节,家里冷冷清清。北京电影制片厂通知陈明:开除党籍,下放黑龙江监督劳动。陈明不放心留在北京挨批斗的丁玲。丁玲说:“我们原来不是曾打算一起去东北林区吗?你先行一步,安顿下来,我就去北大荒找你。那里天高地阔,大有作为,我们鼓足勇气,再从头干起!”二人相约“不流泪,不唉声叹气,振作精神,面对未来。”【9】陈明说,我们一起照张合影吧,作为离别的纪念。夫妇坐在一起,一脸的肃然。过完年第三天,陈明前往农场报到。
       陈明走后不久,1958年6月12日,丁玲登上了开往哈尔滨的列车。是王震过问和帮助,使得丁玲能够前往汤原农场到达丈夫身边。
      1961年,陈明摘去“右派”帽子,但丁玲摘不了。他们所在的畜牧队队长是上甘岭部队转业的营级干部,愤然大叫:“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农场让他们做文化教员,他们还给宣传队排演了《刘三姐》、《三世仇》等剧目,从农场演到了县里。
      1964年,中宣部通知丁玲夫妇可以调回北京工作。但是他们经过商量,决定留在北大荒,积累创作素材。他们甚至打算一辈子待在那里,过普通人的平静生活。无奈“文革”风起,64岁的老太太丁玲被十八九岁的女青年从炕上拖到地下,强迫下跪,“暴风雨般的拳脚落在头上、身上、腰上。”一个熟悉的女高音厉声叱骂:“大右派!大特务!反革命!打死一个少一个!”丁玲这才知道是刚来农场的北京知青。丁玲默念:“可怜的孩子,你们怎么下得了这样的毒手啊!你们会后悔的!”
       即便在单独关押之中,丁玲仍然从窗户缝里给陈明扔过纸团,那样密密麻麻的小字的“信”让笔者不忍卒读:“你要坚定地相信党、相信群众、相信自己、相信时间,历史会做出最后的结论。要活下去,为共产主义的实现而活,为我们的孩子们而活,为我们的未来而活!永远爱你的。”笔者在课堂上放过课件,丁玲年轻时候美丽的头像与文革期间“挂黑牌”披头散发的照片,弟子们说:“那不是一个人。”
在《爱情书简》前面部分的“传记 融合在一起的生命”里,有1969年春节的记载——
 
       1969年春节到了,“牛棚”里有些人被恩准回家过年去了。大“牛棚”里只剩下陈明一个人。除夕夜,家家户户窗户里亮着灯光,街上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陈明孤零零躺在一铺大炕上,只有天花板上那盏光线昏暗的灯泡陪伴着他。陈明决心要去看望丁玲,他悄声央求看守。看守看看四下无人,低声说:“不是我不让你去,前些日子北京来人审了丁玲三天,吩咐我们绝对不准你和丁玲再见面。”陈明说:“我给她买了一点辣子酱,都一个多月了,我怕坏了,让我给她送过去吧。”看守说:“快去快回,别交谈,也别让人看见!”
       陈明喜出望外,赶快收拾了一个小饭盒,装上早已备好的咸菜、辣酱,来到丁玲的“单间”。“你们可以在一起吃一顿饭,但不能说话。”陈明刚迈进屋,便听到了女看守的命令。
       他看到了丁玲惊喜的目光,他也朝丁玲眨眨眼,不准说话,就用眼睛交谈。陈明把饭盒放在炕上,给丁玲盛了一小碗中午省下的大米饭,又在上面浇了一勺辣酱,这是丁玲平时最喜欢吃的。丁玲拿出一包炸黄豆,摊在一张报纸上,她用小勺撮了一勺,放在陈明的碗里。
      他们四目相对,默默地注视,默默地咀嚼。他们在看守的监视下,两年半以来头一次坐在一起吃一顿饭。这是一顿年夜饭,一顿团圆饭,虽然只有辣酱、咸菜和黄豆,但是他们觉得胜过了一切美味佳肴。【10】

 
       在近20年的中国现代文学教学研究中,丁玲是笔者在鲁、郭、茅、巴、老、曹之外最为关注的,不仅因为她的《莎菲女士的日记》大胆而真实,不仅因为她与胡也频、沈从文、冯雪峰、瞿秋白等人的关系,更在于我一直在思考:一个《文艺报》和《人民文学》的主编,一下子变成了“阶级敌人”,屡次被折磨得皮开肉绽,那么,历史还应该为丁玲负什么样的责任?后来有人说这个“大右派”死不改悔,有人又说复出以后的丁玲“左得出奇”,为什么会这样?丁玲的悲剧究竟是个人的性格悲剧,还是环境悲剧、社会悲剧、正常人的性格被活活扭曲的悲剧?
       2004年1月3日、1月10日,风凰卫视的“鲁豫有约”栏目播出了主持人对87岁的陈明老人的访谈。谈话披露了一些有关丁玲夫妇的新的材料。尤其是二人在“反右”和“文革”之际的心态,颇有叫后人赞叹、唏嘘、沉思之处。
       鲁豫问及丁玲的《牛棚小品》。丁玲写道:住的“草棚只有7平方米,久无人住,低矮,潮湿,破烂不堪。”然而,那间草棚居然是“一个辉煌的、令人留恋的小小天堂。”因为夫妇二人“默默守在那个小炕上,围着那张小桌就餐,会意地交换着眼色……共同应付着那些穷凶极恶的打砸抢分子的深夜光临……在困难中求生存,在绝境中找活路”。
       可是不久,他们又进了新的牛棚,陷入更为凄惨的日子。在那里,丁玲被迫天天扫厕所、掏粪坑:“小将们为表现自己的革命性与坚定性,对她的态度特别凶,一天干十四小时还不准休息。将高高的帽子压在头上,头发被打乱,衣裳被撕破,批斗,陪斗,弯腰,请罪,游街,交待问题,无止无休”。直至为“红卫兵”倒尿盆、洗脚。
       1970年初夏,夫妇进了北京秦城监狱。陈明对鲁豫说“一到了牢里吃饭,第一顿饭是辣椒炒鸡蛋,哎呀,我心里想,怎么这么好啊。这以后这么呆下去的话,我就很放心,吃的不坏,住的嘛,有纱窗,我就说夏天有纱窗,冬天有暖气。……听到牢里面有的人喊口号,我就心里想,我说这些人啊,可能都是从上面掉下来的,我跟丁玲呢,我们是从下面往上提的。”
       在惊叹和赞叹前辈“宁弯不折”、意志坚强的同时,我们不能不思考:以牛棚为天堂,为监狱的纱窗和辣椒炒鸡蛋感动,这又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
       试看一端采访的实录——
 
       陈明:“半夜晚上常常来抄家,红卫兵来,造反派来。——来了干什么,翻你的东西……把有些什么袜子什么东西,就往窗户外头扔,外面呢就有人收拾这些东西,要东西。我起先还没想到这点。有一次翻着翻着,哎,怎么,你的工资呢?我说我还没去领呢……
       鲁豫:挨打吗?
       陈明:北京去的人,北京那是部队,穿的军装,那都是文革的,中央的那些专案组的那些人。
       鲁豫:丁玲挨打,挨得最厉害的是什么时候?
       陈明:那还是在家里面,他拿那个擀面杖打,我要挡啊,后来结果他们就把我夹到她的两个腿的中间,把我这脑袋夹在两个腿当中,把我背上的衣服搂起来,就拿皮带抽啊,所以我们说那是皮带专政嘛。丁玲后来一看,哎哟,你怎么这样,背上都是紫的,都是紫的。我说没有关系,伤到皮肉,没伤骨头,不要紧。
       鲁豫:你们两个人居然没有等他们走了以后抱头痛哭?
       陈明:没有,从来没有。【11】
 
       在此,我们不能不敬佩丁玲夫妇的坚忍。这种忍耐必须是有严格意义上的信仰的人才可以做到。
       如何对付非人的折磨?陈明的办法是唱歌,是在监狱里“自己开晚会”,唱抗战歌曲,唱西哈努克的《万岁毛泽东》。丁玲则是背古诗词来防止语言和思维能力下降,还用破毛巾,卫生纸扎成自制的篮球,往墙上投,活动腰腿。     
       陈思和先生在其《中国新文学发展中的忏悔意识》中指出:“很显然,文化大革命为新的忏悔意识的产生提供了思想材料。当一段异常黑暗的历史横陈在人们面前时,人们无法回避自己在形成这段历史过程中的责任”。“‘天作孽,犹可逭,自作孽,不可逭’。它使人无法把一场浩劫的责任推给客观而心安理得,每个人都必须对自己以往的选择(哪怕是不自觉的或愚昧的)承担责任”。很遗憾,至今没有听说打过丁玲夫妇的谁谁道过歉。
       1984年8月1日,经中央书记处批准,中组部发出《关于为丁玲同志恢复名誉的通知》,丁玲已经80岁了。当初她坚定地说:“我还有20年”。但是,非人的折磨已经掠走了她19年,这个数字也是丁玲夫妇始料不及的。
所以,我们没有理由指责复出后的丁玲谨小慎微。自觉不自觉的,她的说话、办事就以“不出政治问题”作为第一要事。于是,她后来不大喜欢别人讲她的《莎菲女士的日记》,而反复强调她最满意的作品是北大荒模范人物的特写《杜晚香》,因为前者是“昨日文小姐”的代表,后者才有“今日武将军”的味道。
八十多年前,瞿秋白评价丁玲说:冰之是飞蛾扑火,非死不止。他说的是献身文学。
但是,瞿秋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灼伤丁玲的“火”是整个中华民族的浩劫而不是光芒四射的文学理想。丁玲有多少屈辱和无奈,历史就有多少荒谬与残忍。
       80万字的《丁玲纪念集》(湖南文艺出版社2004)里,有一位1948年就认识丁玲的老同志,回忆他们做邻居之际的闲聊:“有一次话题从平生得罪人的谈起。她说,这只怨自己马虎大意,‘也不会做人’。于是谈到江青结婚请吃饭的事。当时她听说女儿生了病,心里急得很,好不容易借到一匹马,就赶着到安塞堡保育院去了,而没有去赴宴。其实脑子多转一下,安塞完全可以晚一天去,这样就可以免去引起的误会:被认为敬谢宴请,是对婚事的态度。这大概是结怨江青之始。”【12】
       然而,谁能够不论什么事情都想得天衣无缝呢,更何况哪个母亲能够听说孩子病了不着急?
       三十年前的三月初,得知丁玲辞世,挽联、唁电、唁函纷纷如雪片,《丁玲纪念集》搜集近百页,还远远不止,文章更是不计其数。最短的几个字,如北大荒人的“丁玲不死”,史铁生的“深切悼念丁玲同志”。不少长联概括了丁玲一生,如正在参加“冯雪峰学术讨论会”的中国作协、社科院文学所、鲁迅博物馆等十六个单位同仁的挽联:“尊鲁迅为师交雪峰位友毕生高举左翼大旗驰骋文坛六十载 遇宠辱不惊虽衰病不馁暮年创刊中国杂志栽培新进万千人”。冰心先生的《悼丁玲》说:“写追悼文字,我的手都软了!这些年来,振铎、老舍、郭老、茅公……现在又加上丁玲!死而有知,也许有欢乐的重逢。死而无知,也拜托了躯壳上的痛苦。”【13】当时冰心已经86岁。
       记得2004年10月的那次会上,陈明同志精神不错。他说:“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五十年,回忆当年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在巨大的压力下,丁玲始终相信党,相信群众,相信历史。她义无反顾,一头扎进了北大荒的风雪中,和群众在一起,在艰苦的环境中,忍辱负重,重新塑造自我,创造新的存在。”他的结束语是:“丁玲逝世后,十八年来我未敢懈怠,就我所知,尽我所能,向研究丁玲的学者们提供了有关丁玲的一切。现在我年事已高,今年痴长八十八,记忆力、视力严重衰退,我还要抢时间完成自己的既定计划。我要向丁玲一样,做到生命不息,工作不止!”【14】
       一晃又是13个年头了,那些研究新著此刻才草草翻阅。
      今年2月13日,初六,下午三点半,笔者试着拨通了湖南常德《丁玲研究》编辑部的电话。虽然尚在年内,执行主编涂先生已经在忙碌着。笔者说十几年来,每一期《丁玲研究》都收到了,编辑们辛苦。他说今年陈明老人已经百岁——他的档案年龄是1917年生,实际上是1916年——已经有点糊涂,不大认识人。说第十三次丁玲国际学术研讨会正在筹备,希望你再带论文参加。
                                            

 
注释
【1】《书语 丁玲陈明爱情书简》,丁玲、陈明著,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10月第一版。
【2】鲁迅:致科学新闻社,人民文学出版社《鲁迅全集》,2005年版第12卷,第429页。
【3】鲁迅:《两地书》,人民文学出版社《鲁迅全集》,2005年版第11卷,第4页。
【4】《书语 丁玲陈明爱情书简》,丁玲、陈明著,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版,第83-84页。
【5】《书语 丁玲陈明爱情书简》,丁玲、陈明著,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版,第85-86页。
【6】《书语 丁玲陈明爱情书简》,丁玲、陈明著,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版,第192页。
【7】《书语 丁玲陈明爱情书简》,丁玲、陈明著,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版,第197页。
【8】《书语 丁玲陈明爱情书简》,丁玲、陈明著,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版,第174-175页。
【9】《书语 丁玲陈明爱情书简》,丁玲、陈明著,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版,第57页。
【10】《书语 丁玲陈明爱情书简》,丁玲、陈明著,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10月第一版,第65页。
【11】宋立民:《“从大患难中走出来”:当代历史对于丁玲的深层责任》,湖南文艺出版社《二十世纪中国社会变革的多彩画卷——丁玲百年诞辰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06年版,第189页。
【12】李锐:《怀丁玲》,《丁玲纪念集》,湖南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61页。
【13】冰心:《悼丁玲》,《丁玲纪念集》,湖南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36页。
【14】陈明:《在纪念丁玲百年诞辰座谈会上的发言》,湖南文艺出版社《二十世纪中国社会变革的多彩画卷——丁玲百年诞辰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06年版,第6页。

 


      (作者系岭南师范学院人文学院 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