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丁玲对北大荒文学的影响和贡献
发布时间: 2021-05-28 15:46:04 阅读 0 次
试论丁玲对北大荒文学的影响和贡献
赵国春
丁玲作为二十世纪中国最著名的革命女作家,她的创作在中国现代文学史占有重要的地位。1955年和1957年,丁玲同志先后被错误地划为“丁玲、陈企霞反党小集团”和“丁玲、冯雪峰反党集团”的主要成员后,在北大荒劳动生活了12年。这对于正处于创作高峰时期的丁玲来讲,无疑是一种灾难和遭遇,可对北大荒来说,对北大荒的文学艺术事业的发展,对于生活在丁玲周围的业余作者来说,却是一种偏得。
一、北大荒及北大荒文学的定义
“北大荒”一词,最早见于我国最古老的地理学典籍之一——《山海经》。《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大荒之中,有山曰不咸山(即长白山),有肃慎氏之国。”这里的“大荒北”,泛指今天的长白山以北广大地区。后泛指地处世界三大黑土带之一的我国东北原始大荒原。
北大荒,旧指黑龙江省嫩江流域、黑龙江谷地和三江平原广大荒芜地区。建国后已建立密山、合江、黑河等垦区,盛产小麦、大豆、甜菜等(摘自2009年版《辞海》)。“北大荒”,原指黑龙江省北部地区尚未开发的原始荒原(国内外也有人把整个黑龙江省称为北大荒的)。它原来的含义,只是一个地域的历史名词。历史发展到今天,狭义的北大荒,就是指现在的黑龙江垦区。有5.7万平方公里,面积相当于一个半台湾省。
北大荒文学,是指黑龙江垦区产生的一种文学现象和活动。她的诞生,要追溯到上个世纪的四十年代中期。北大荒文学的迅速发展,是在1958年春天,14万转业官兵进军北大荒,使黑龙江垦区建设由初期进入大发展时期。同样,北大荒文学艺术也由幼苗发展成为挺立的树木。这一时期,军垦特色更为明显。从各军兵种转业来的大批文艺骨干,带来了军队重视文艺工作的优良传统。农垦局创办了自己的文艺刊物《北大荒文艺》、《北大仓文艺》。在中国文坛公开打出了“北大荒文学”的旗号。
与此同时,从北京等地下放到北大荒来的一批被错划为“右派”文人,如丁玲、艾青、聂绀弩、吴祖光、柳萌、梁南等等,他们在蒙受不白之冤的同时,为扶植北大荒文学艺术事业做出了积极贡献。
二、丁玲在北大荒的文学活动
丁玲被错划为“右派”后,丈夫陈明也被株连戴上“右派”的帽子,由作协党组批准,农垦部部长王震同意,1958年7月4日,丁玲和陈明就来到了汤原农场。组织上只要求她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开始安排她在孵化室拣拣鸡蛋,后来,又让她担任扫盲教员。在北大荒的这12年中,丁玲在北大荒的主要文学活动:
1、在汤原农场辅导诗歌作者王金宝
丁玲到汤原农场不久,一个叫王金宝的兽医技术员,一天晚饭后来到她家。他问陈明:“现在艾青在哪里?”
陈明说:“听说他在八五二农场。”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喜欢艾青的诗。你们和他一定很熟的。现在,你们说我能给他写封信吗?”
丁玲不知说什么好,不敢鼓励他,也不便阻止他。王金宝离开丁玲家的时候,留下了几页从《合江农垦报》剪下的五、六页剪报,上面刊有他写的诗。这些诗几乎就是顺口溜,算不上什么好诗。丁玲看了后坦率地跟他说:“已经发表的诗,还只是中学生语文习作的水平;只要保持自己的纯真和善良,刻苦用功,多读好诗,将来也可能写出好诗来的;关键在于应该养成诗人的气质,具有诗人的品德,然后再谈写诗的技巧吧。”后来,王金宝在丁玲的多次辅导下,写过一首歌颂北大荒的长篇叙事诗,发表在上海的一家刊物上。
2、在宝泉岭农场辅导业余作者
1964年12月5日,丁玲和陈明来到宝泉岭农场安家落户。陈明的右派帽子被摘掉了,调到农场工会搞文化工作。趁着陈明到工会搞文化工作的机会,丁玲更加广泛地接触农工们,帮他们排练《三世仇》等戏剧,同时也注意发现农工们中间的文艺人才。1981年,罗平伟回忆说:“丁老刚到汤原的时候,发现我有点儿文学细胞,便教我读书,教我写作。后来,我在她的指导下,真的发了几篇作品,有时在农垦报上,有的在省内报刊上。我写的都是农场生活,歌颂性的。‘文化大革命’一来,说我和一些人是什么‘丁玲地下俱乐部’的骨干。从那以后,我死了写作这条心了。丁玲回访北大荒时,又鼓励我,要我趁着参加编写农场史的机会,好好反映一下北大荒的生活和斗争,表现咱农工屯垦戍边的豪情壮志和艰苦创业的革命精神。我不一定能完成这艰巨的任务,但我理解丁老的心情,他心里总掂着咱北大荒,总掂着咱社会主义文艺事业的发展和繁荣啊!”
罗平伟他先后写了几个短篇小说,相继在省内文艺杂志上发表。其中《没有署名的奖状》一文,曾被选入黑龙江优秀短篇小说选。
当年农场的保卫干事赵发炳说:“当年,我是既向丁玲‘专政’,又悄悄地向她学习写作。我悄悄地练习写短篇小说,写了一大摞,她还是帮我看,给我提意见。最后,她干脆利落,劝我不要写了,说我缺少搞文学创作的才情,叫我安心搞好本职工作,好好建设农场。她的爽快真令我佩服。事实证明,她的意见是对的,编辑部给我的退稿信,差不多都是说我写的小说里没有形象。
3、 结识“杜晚香”
身穿黄棉袄,脚穿棉靰鞡的丁玲,1965年初来到宝泉岭,他看到农场的建设成就和身边勤劳的北大荒人时,搁笔10年后的她思情滚滚,她想描绘北大荒的雄浑风光,塑造垦荒者的英雄形象。
她在帮助街道女工做工作的时候,认识了“杜晚香”的原型邓婉荣。邓婉荣从微不足道的小事做起:品尝着劳动带来快乐。正如丁玲所说的:“劳动本身就生长着生的希望、生的乐趣。每一种劳动对自己都有报酬,使我们得到精神的快乐,尽管它是苦、累、乏、臭。”杜晚香是一位健康、爽朗而快乐的劳动者,丁玲给予她真挚的歌颂。
1966年上半年,丁玲在和杜晚香相处两年多之后,以这位女标兵为模特,写出了小说《杜晚香》。1979年发表以来,在国内外享有盛誉。1980年法文版是以《大姐》为名出版了该作品。
丁玲在《关于〈杜晚香〉》一文中曾这样写道:“我写了杜晚香对北大荒的无限深情,也同时抒发了我对北大荒、对党的事业的热爱……我写杜晚香对北大荒的感情,实际也是写我自己的感情,也是北大荒人共有的感情。尽管我写的不够,但如果我自己没有这样的感情,我是写不出杜晚香的。”
4、丁玲创作散文《初到密山》
散文《初到密山》是丁玲到北大荒后第一篇散文。密山,作为“北大荒”东部的大门,一时成了十万转业官兵进军北大荒的指挥枢纽和后勤基地,王震将军就住在这里指挥着千军万马,向北大荒开战。丁玲一下火车,就被卷入开发北大荒的激动人心的热潮之中。她在文中写道:
“东方升上来的太阳,照着我的身影。在密山,一个熟人也没有,我还只是孤身只影。车站很小,同所有的小车站也不一样,上下旅客不拥挤,也不会有来迎接我的人。但我看见这里人同人都是笑容满面,都是高兴地走过来互相说几句话,好像是老友重逢。开始,我不免有些担心:“该不会有人认出我来吧?”但他们彼此之间也都是这样,看来,谁都不认识我。怎么?是不是我脸上的“金印”淡下去了?是不是我的高帽子矮了?好像没有人想追究我是谁,只要是到这里来的,就都是农垦战士,各个农场都正需要大批的人手哩。他们一视同仁,把我当成他们中间的一个。”
丁玲以其亲身的感受记述了她被打成“右派”后带着心灵上的创伤,来到黑龙江兴凯湖边密山小城受到王震接见的经过。文中叙述了自己复杂痛苦的心境,也有一星点喜悦之情,那就到了密山后,人们对她并不像她想象那样另眼相看,冷漠无情。“密山,我是喜欢你的。”特别是王震将军见到她时说:“思想问题嘛,我以为你下来几年埋头工作,默默无闻,对你是有好处的。”丁玲颇受感动:“他真是一个有魄力有勇气的同志,我感谢他,永远感谢他。”
这篇短文,平平叙来,娓娓而谈,可以从一个侧面看到一位蒙受不白之冤的作家在命运之神无情打击时,那种坦荡胸怀和乐观精神以及对文学事业执著的追求。
三、丁玲对北大荒文学的影响
丁玲来到北大荒的时候,正是十万转业官兵到北大荒不久。就在十万转业官兵一手拿镐,一手拿笔进行文学创作的时候,丁玲也在农场辅导身边的一些业余作者进行创作。丁玲对北大荒文学事业的关心,不光体现在她在北大荒的那段特殊生活期间,她回到北京后,仍然非常关心。
1、丁玲复出后仍然关心北大荒的文学事业
丁玲同志平反以后,回到北京。她念念不忘北大荒,亲切地把北大荒称为自己的第二故乡。平反后第一次出访前夕,先到北大荒探望北大荒人。
当北大荒的老作家郑加真向丁玲介绍说,垦区的文学刊物《北大荒》准备从明年起改为公开向全国发行,并向丁玲约稿。丁玲说:“《北大荒》公开发行是一件大好事。北大荒不仅应当为国家提供农牧副业的产品,而且也应该生产精神食粮。这些年出现的青年作家当中,不是有好几位都是从北大荒走上文坛的吗?北大荒还会出现作家的,可能会出一批,他们会比我写得好!垦区的文学刊物,应该着眼于培养垦区的文学新人,而不要尽拉名人的稿件。我作为这里的一名老农工,一定尽我的力量支持你们!”
丁玲对北大荒是有着特殊感情的。从1958年到1970年,她在这里工作生活过12年,这是他参加革命以来呆的时间最长的一个地方。
丁玲重访北大荒,在普阳、宝泉岭、汤原这些她曾日夜怀念的地方,留下了她的欢笑,留下了她对北大荒的感激之情。她离开北大荒时,农场总局的领导同志,听说丁玲正在筹备出版大型文学刊物《中国》缺少经费时,他们对丁玲说:“这犯啥愁,给你100万元够不够?”普阳农场的领导同志说:“老丁是我们普阳的人,我们再加10万元。经费的事我们包了!”丁玲感激地说:“还是娘家的人亲。有了北大荒做后盾,《中国》的经济实力,谁也比不过。”
2、北大荒情结伴随丁玲后半生
丁玲离开北大荒后,一直没有忘记北大荒人,因为北大荒给她留下了太深的烙印。这种北大荒情结,伴随她后半生。
1979年末,全国第四届文代会期间,美术学院教授侯玉民要为丁玲画像,她接受了之后,又提出:希望以北大荒原野为背景。因为在春天的早晨,她在北大荒上工的路上看见日出,风吹拂在脸上还带有寒意,树枝上还残留积雪,但土地在苏醒。离开北大荒八年多了,苦难被筛选掉,留下的记忆:是充满希望和欢快的北大荒。
丁玲把北大荒当成她的第二故乡,北大荒也把她当自家人。当她改正、平反的喜讯从广播电台传到北大荒后,第一个向她发贺电的是北大荒人;第一篇和久违的读者见面的作品是歌颂北大荒人的《杜晚香》。丁玲在后来写的《风雪人间》中,详细地记述了她在北大荒的生活,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北大荒的深厚感情。
丁玲虽然已经离开了我们,但她为文学所建树的功绩是不会被后人忘记的,她在蒙受不白之冤的同时,为扶植北大荒文学艺术事业做出了贡献。北大荒文学艺术事业能有今天,不能说不与丁玲等文化名人在北大荒的那段特殊生活,有一定关系和影响。
从改革开放以来,看北大荒文学事业取得的成就,就能证明这一点。从1952年出版第一本书,到1977年的25年间,仅出版了22本文,平均每年不到一本。但从1978年到2008年的30年间,垦区共出版文学作品200多本,平均每年7本。
创作队伍逐渐壮大。1978年前,垦区没有中国作协会员。目前垦区已经有10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从北大荒走出去的中国作协会员达100多人。省作家协会会员30年前还不到10人,目前已达到80多人,总局级作家协会会员目前有300多人,垦区的业余创作队伍,目前已经超过千人。一时间,北大荒被媒体誉为“作家的摇篮”,文学创作“素材的富矿”。
丁玲对北大荒文学的影响,至今也没有消失。黑龙江省农垦总局与常德市1987年联合设立的丁玲文学创作奖以来,已经进行了九届文学奖的评比,北大荒先后有56部作品荣获此殊荣。
3、我本人就受益于丁玲在北大荒的文学创作和影响
我在上学的时候就读过丁玲写的作品,可没有见过丁玲。但我又感很庆幸,因为我从调到总局党委宣传部工作后,又有很多的机会了解丁玲、研究丁玲。
1991年8月,第五次全国丁玲学术讨论会在北大荒召开。我作为一名工作人员,认识了陈明、周而复、牛汉等知名作家学者,还参加了会议。从陪同走访汤原、宝泉岭、普阳,一直到“丁玲生平事迹陈列室”的剪彩。使我收获最大的是,整理大会的发言录音。北大荒的八月天,是一年四季中最热的时候,我关在屋里好几天,用录音机反复听。牛汉那浓重的地方口音,虽然给我的整理带来许多不便,可我还是从他们的发言中了解到,丁玲的伟大。那时候我就感到,我作为北大荒的一个后生,一个爱好文学的青年,竟对丁玲了解的太少,我暗下决心,有一天我一定好好写一写她。会后,我把大会发的关于丁玲的书籍收集起来,反复地阅读。
24年来,我坚持在工作之余从事文学创作,并取得了一点成绩。1995年,我的散文集《散逸集》在人民中国出版社社出版后,获得第三届丁玲文学奖三等奖,后来,我又接到了陈明先生签名的《丁玲文集》,1999年,我还先后被吸收为中国丁玲研究会会员和中国作家会员。
我写的《丁玲在北大荒十二年》一文,2000年初,收入由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我的个人专著、传记文学《荒野灵音——名人在北大荒》一书。我写的长篇传记文学《丁玲在北大荒的日子》,发表在《章回小说》上,《农垦日报》也开始连载。2002年,我写的18万字的传记文学《一个女作家的遭遇——丁玲在北大荒》,由哈尔滨出版社出版。2002年荣获第六届丁玲文学奖二等奖。
我写丁玲在北大荒这段经历的传记文学作品,先后在《人物》杂志、《中国文化报》、《团结报》等几十家报刊。我的传略和创作成绩先后收入《中国作家大辞典》《中国散文家打辞典》《黑龙江文学通史》和《东北文学60年》、《黑龙江文学艺术名人》、《北大荒全书·文学艺术卷》等。
2005年我被黑龙江省文学院聘为第四届合同制驻地作家,传记文学《丁玲在北大荒的日子》,被选入漓江出版社《2004年中国最佳传记选》。 2007年散文集《生正逢时》荣获第七届丁玲文学奖二等奖。
2009年当选为黑龙江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参加了在厦门大学召开的第十一次(国际)丁玲学术研讨会,在会上做了发言。2010年传记文学《丁玲在北大荒的日子》,荣获省文化厅、省文博学会第十四届优秀科研成果一等奖。纪实文学《永远的记忆》荣获第八届丁玲文学奖二等奖。2011年在北大荒作家协会第四次代表大会上,当选为北大荒作家协会主席。2012年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了我经过几年修改后的长篇传记文学《风雪人间北大荒——丁玲在北大荒的日子》,并荣获第九届丁玲文学创作奖二等奖。2015年2月1日,在北京中国现代文学馆召开的中国散文学会成立30周年纪念大会上,被中国散文学会授予“突出贡献奖”。
有一次我们去常德开会时,当时的老会长韩林安说:研究丁玲的人是南有涂绍钧,北有赵国春。我听了很受鼓舞,马上解释说:我只是研究丁玲在北大荒这一段特殊的生活,在北大荒写过丁玲的人还有很多,我只不过是坚持下来了,我怎么敢胡涂绍钧老师相提并列,今后我还有更加努力研究丁玲,写好丁玲,把丁玲文学这面大旗永远在北大荒飘扬下去。
(作者系北大荒博物馆馆长、北大荒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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